‘跟我来,还有你的子弟,抬上你的鼓!’科恩一把抓起老者:‘说不定你的十乐章可以让明天的战斗精彩一点。’

‘可是老爷……’老者说:‘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我们战斗时弄点音乐出来,让场面热闹一些。’

‘可是老爷,’老者的头左右摇晃:‘这并不符合传统……’

‘你都以你的方式活了大半个人生了,结果又怎么样?’科恩转过身来看着老者说:‘现在嘛!你就以我的方式活一次好了!’

虽然老者都在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可科恩却如同没听到一样,他几乎是把老者强行的拖进了自己的帐篷。好在他的动作只介于粗鲁与粗暴之间,所以难民们也就没有其他的表示。

‘坐下!’隔着一张小桌,科恩把老者按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再回头吩咐近卫:‘地图给我。’

‘是!’近卫在小桌上摊开地图,地图上绘有土城及周边地形。

‘要让你的十乐章传遍整个战场,需要多少乐器?’科恩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以极其强硬的语气说:‘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传统,我会不高兴的!’

‘可是……’

嘴角微微一翘,科恩的脸色开始冷得让人躇:‘如果你不愿意,我会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敲鼓的……我誓!’

‘那……好吧!’老者看着地图想了想:‘这样的范围,需要一百面大鼓。’

‘我是说完整的十乐章!’

‘那还需要两百支号角。’

‘这样……’科恩回头叫来卡罗斯:‘你去收集这些东西,马上。’

‘老爷,你到底想怎样?’老者问:‘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啊!’

‘你知道城墙外面有多少敌军?’科恩没有正面回答他,却反问了老者一句。而在军营里,敌军人数可是绝密情报,老者又怎么会知道?于是他茫然的摇了摇头。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城墙外有三十万魔属联军,他们正等着明天与我们分个高下,失败的一方是什么结局,就不用我说了吧?’科恩说:‘而我们现在还能战斗的也就剩四万人不到,如果我们输了,你们又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呢?可能你们没人能活下来吧!’

‘可……这与十乐章没有关系啊!’

‘坦白的跟你说,我个人认为明天就是最后一战了。’科恩站起来在帐篷里踱着步:‘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可能做的比我更好,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可能比我的士兵更出色。我们能撑到今天的地步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是明天……我无法再期望奇迹的出现。’

‘老爷……’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死法。有的人是无声无息的离开,而有的人就惊天动地。’科恩背对着老者缓缓的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更喜欢后者,就算这命运无法改变……我也要他们付出代价!’

‘那你又要我具体做些什么呢?’

科恩知道,对付这种老顽固,自己开出的价码应该是在极具诱惑力的同时又真实可信。看看老者那一脸的皱纹,想来这家伙也经历了很多事。

‘如你所说,我的士兵多是你们部族的子弟。我想,你可以在明天的战斗中为我们演奏十乐章。’科恩的一双黑色眼睛精光闪动:‘我要你用十乐章去唤醒他们血液里、灵魂中、**内的斗志!我要带领着这群愤怒的狮子去作战杀敌……为其他必须离开的人争取时间!’

当科恩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但在老者听来却是清晰无比。

两人对视片刻后,老者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放在小桌上缓缓打开。

‘嘉德南,这是我的名字。’老者非常慎重的说:‘我愿意服从你的命令,但我希望在你那必须离开的名单中添加些名额,他们都是我们部族的希望。’

‘多少?’

‘一千!’

‘先说明一点,我无法保证他们一定可以逃脱,’科恩点点头说:‘但我会给他们机会--与我方离开的人同等的机会。’

‘成交!’

‘好的!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协议一达成,嘉德南就指着桌上的卷轴说:‘这是十乐章的总曲谱,但其中大部分并不适合用作鼓舞斗志……’

‘为什么不合适?’科恩在嘉德南对面重新坐下:‘你说仔细点。’

‘要解释十乐章的来历,就得从我们三十六部族的诞生说起。老爷你也看到了,三十六部族是个很奇怪的族群,随便在哪一个部族里,都有着形形色色的人种,半兽人、人类、野蛮人、翼人……他们都可以在一个村子里共同而和谐的生活。’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那就得从神魔分界线说起。按我们部族的传说,当年神魔两族划分边界之时,神魔为了留下缓冲的余地,所以在两个联盟间留下了这宽数百里的分界线。’嘉德南抚摩着手上的曲谱,向眼前的军人述说着自己部族里人所共知的事:‘可你想想,这里是整个大陆最中间的位置,拥有最肥沃的土地、最秀丽的风光……理所当然的,在他们划分界线之时,这里也居住着整个大优秀的种族。’

‘我们的祖先也是以种族聚居,可是我们祖先的力量怎么可能与神魔相抗争?于是就只有分了。各个种族争相外迁,整个分界线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亲人分离的哭号响彻云霄……可分界线上有近千万的人口,而被现今世人所崇拜的神魔两族呢,他们只给了我们十天的时间!’嘉德南说到悲痛处,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十天啊--如何能够让千万人找到安身之所?更别说其他的土地已经被人占据瓜分,结果十天过去了,也就外迁数百万人而已。’

‘后来呢?’科恩被嘉德南所讲述的故事吸引,忙着追问。

‘神魔两族根本不理会我们祖先的哀求,在十天后封闭了分界线。我们的祖先本来认为不过是封闭而已,’嘉德南抬眼望着科恩:‘可十年之后,第一次神魔大战就在分界线上生。’

‘第一次?’

‘是第一次,这战争规模之浩大,并不比今次逊色。’嘉德南脸上流露出沉痛的表情:‘老爷你想想,留在战场上的人还有什么好下场?’

科恩点点头:‘这个,你不说,我也明白。’

‘被杀、被掳、被奴役,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却只能默默的承受这伤痛。祖先们只希望神魔杀够了可以不杀、抢够了可以不抢,好容易熬过这场战争。可谁知道二十年后,当新一辈的族人成年时,又生了第二次的神魔大战!’嘉德南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周而复始,一直到现在。’

‘为什么不逃?’科恩问。

‘我们一直在逃,可我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就像这次,本来分散逃离的族人却被魔属联军驱赶,用来堵住老爷你的退路。’嘉德南摇摇头说:‘不但是二十年一次的神魔大战,就连平时的小战争,甚至没有战争的年月,我们都会被抢掠、屠杀。我们就像是神魔两个联盟的仓库,当他们缺少什么的时候,他们就会威风八面的冲进我们的村寨,光明正大的拿走我们的一切。’

‘不停的被伤害、不停的流浪、不停的逃亡……在这样的命运之下,再怎么庞大的种族都撑不下去。’低声的述说着,嘉德南已经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拳:‘一个又一个的种族开始衰败,最终都没能逃掉灭亡的命运。’

‘但你们不是还存在吗?’科恩不解的问。

‘我们?我们是三十六部族,我们是神魔分界线上所有种族里劫后余生的人。我们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甚至失去了自己种族的文化、自己种族的传统、自己种族的信仰!’嘉德南眼圈都红了:‘在一次残酷的神魔大战结束后,分界线上再找不出一个完好的村落、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就是在这时,我们第一代的总领爬山涉水,花费数年时间才把剩下的人召集起来。’

‘第一代的总领啊!’科恩问:‘那你们为什么叫三十六部族,而不叫七十二部族?’

‘我们为什么会叫三十六部族?老爷你知道吗,因为我们当时所有活下来的人只够组建三十六个村寨!’嘉德南的脸色苍白:‘你想想,从千万人口到只够组建三十六个村寨的人口--这当中有多少冤魂血泪!’

有着两世经历的科恩也算是个狠角色,可一听到这话,还是呆了呆。

‘三十六个村寨,自然再也分不了什么种族了。’嘉德南面带着自嘲的苦涩笑容:‘人类、半兽人、野蛮人、精灵、沙人……所有的人种共同组成村寨,大家小心翼翼的彼此接近、战战兢兢的生活,在生存的威胁下,最终相互接受。’

‘别说这事了!’科恩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本少爷听得心里堵得慌,你还十乐章吧!’

‘十乐章的诞生不是偶然的,老爷你得听完……在三十六部族起步之初,族民们语言不通,习惯和传统又各不相同,这给当时的总领带来很大的麻烦。’嘉德南再次拿起曲谱:‘于是在取得所有部族领的同意下,总领谱写了十乐章。从此,所有部族居民舍弃原来的所有传统和习俗,生活劳作皆以十乐章为准。’

科恩一拍额头:‘舍弃原来的所有传统和习俗?’

‘是的。或者说,十乐章里已经包含了所有种族的部分传统习俗。’嘉德南解释说:‘经过无数代的展完善,十乐章已经订下了三十六部族所有可能遇到的状况的处理方式。’

‘对你们来说,’科恩抓着自己的脑袋:‘这个十乐章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

‘老爷,我可以跟你这样解释,因为神族与魔族给我们带来的伤害,所以我们不崇拜他们,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恨他们……他们都是邪恶的!’嘉德南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神情。

‘总得有个东西被你们崇拜吧?’

‘有,就是我手里的十乐章。’嘉德南说:‘我们崇拜十乐章,我们能在分界线上存活下来,就是因为有十乐章。’

‘十乐章?’科恩眨眨眼睛:‘万能的十乐章?’

‘是的!’

‘这样啊!’科恩摸着下巴:‘那十乐章有没有说明,遇到本少爷应该怎么办?’

嘉德南暗自叹口气,决定放弃对眼前这人的血泪倾诉,直接说起了十乐章。

‘十个乐章之中,各自的曲调有很大区别。每个乐章的用途必须在相对称的环境下才能挥作用,用错的话会适得其反。’

‘曲调不重要,战场上最重要的是节奏。’科恩想都没想,很自然的说:‘你把每个乐章的节奏作适当调整,再依据战场态势灵活演奏!’

‘调整节奏?’嘉德南的嘴张得大大的,好半天都没闭上,对于一生都在演奏十乐章的他来说,更改节奏等同于臣子叛逆。

‘是的,我已经听过全部的十乐章,我认为调整节奏没有问题!’

‘哪有这种可能?’嘉德南回过一点神来:‘节奏一变,那还是十乐章吗?’

‘嘉德南,我并不想打击你。’科恩淡淡一笑:‘但事实上最能触及灵魂的乐章……那是没有固定节奏的。这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灵魂,你不会真认为你的那个十乐章可以包治百病吧?’

嘉德南无言以对,一大把年纪的他可以说是演奏了一辈子,自古相传的东西早已经是根深蒂固。他并不赞同科恩的观点,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战乱中的难民性命是没有保证的,为了部族中那一千个有希望逃生的名额,就……就赌上这一次吧!

‘好的。’沉默片刻,嘉德南非常吃力的说:‘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你需要什么样的节奏呢?’

科恩没有说话,他只是抓起嘉德南的手放到自己左胸上。

卡罗斯带着人在难民堆里忙乎着,如果不是有嘉德南的弟子陪同,他可能需要杀光所有难民才能带走被视为圣物的大鼓和号角。可即便是如此,那些家伙在交出乐器的时候还是很啰嗦。

‘我们要乐器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卡罗斯对一个小部族领抱怨:‘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面大鼓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如果不是嘉德南的决定,我们死也不会给你的!’那部族领嚷嚷着,只有天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嗓声:‘小心!小心!不要那样抬!’

听到这家伙的话,卡罗斯是又好气又好笑。如果不是看出自己不会无礼,这无赖哪敢说出‘死也不给’的话来?

收集乐器及乐手花去卡罗斯整整两个钟头的时间,当他回到科恩的帐篷覆命时,却看到很怪异的一幕--闭着双眼的科恩和嘉德南正面对面的坐着,两人之间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卷轴。

好一会,嘉德南才睁开眼睛举起右手,卡罗斯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枝细细的木棍。

‘啪--啪啪,啪--啪啪……’嘉德南手中的木棍在桌面上敲打一阵,然后问科恩:‘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而且语气表情都乖得像个学徒。

科恩也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把头微微一摇,再用手中的木棍在木桌上敲打了几下:‘应该是这样。’

嘉德南继续敲击着,直到科恩点头为止,而迷茫的看着这一切的卡罗斯,觉得自己的脑袋转得已经不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