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风沈长老没有被无辜状态的杨清气死。看他靠柱而立,手撑着额头看自己,眼睛黑亮水润,唇角沾着一点姑娘家的胭脂。入鬓斜眉,眸子微眯,一身紫白色的略乱衣袂。他站在那里,倚着凉亭柱子,身后便是整个青山。

杨清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单纯的好看,还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艳色……

沈长老额角青筋抽-搐两下,慢慢发现了杨清的异常。他这是……还没睡醒、昏昏然着呢?

杨清是他们这些人一起照看,吃百家食长大的。小时候的杨清,乖乖巧巧的样子,在他刚睡醒的时候,尤为明显。他们这些长老,照顾徒弟,都不如照顾杨清用心。毕竟这个小孩子自小就生得漂亮,还懂事,大家都喜欢这样的孩子。

杨清刚睡醒的时候最好糊弄。

后来他长大了,自己有了院子,也不天天往长老们跟前过去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杨清,已经是雅致闲然的君子形象,大家渐渐忘记了他小时候的状态……

沈长老想:跟这个时候的杨清说话,是什么都说不清的。他顺着本能反应,跟你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也许自己说他乱-伦,他还反过来问“你为什么污蔑我”。

沈长老扭头,深吸口气。打算等杨清吹吹凉风,再来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

他转头去看另一个当事人,在看之前,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师侄被自己的师叔诱骗,还跟师叔当众亲嘴儿……这肯定是杨清引-诱的啊!他刚才远远没看清楚,就看到那小姑娘绯红如桃花的侧脸了。看起来年纪很小……呸!杨清真是伪君子!枉费他对这个小师弟从小厚爱!

厚爱个屁!

早知道杨清是这种人,小时候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

现在倒好了,自己不检点,还误了小师侄……一切想法,停留在沈长老看到望月面孔时那一刻。

沈长老:“……”

姑娘已经穿好了半松的衣衫,正低着眼,忐忑地等着他。半抬的小脸雪白如玉,眼中映着熠熠光澜。眉毛细长,眼眸飞扬,唇瓣嫣红一点。束起来的乌发方才有些乱,在沈长老批判杨清时,又扎了一遍。

现在,俏生生立在沈长老面前的少女,艳丽无比,且因之前的情-欲,有种别样的妩媚。

然而,望月是很漂亮,但没有漂亮到让沈长老这个年纪的人都看傻眼的地步。

沈长老看傻眼,是因为,这个小姑娘长相,跟他见过的,魔教圣女望月,一模一样啊!

他都怀疑魔教圣女没有死,是卧底到云门来了!勾引杨清,来气死整个云门的人的啊!

望月眨巴着眼睛,心神不安地与沈长老对视。心想完了,我躲他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我的脸,怀疑到我。结果现在,沈长老还是看到了……真想杀人灭口!但是我打不过他。况且这是杨清的长辈,我也不能杀。

但是我该怎么办?

她露出讨好而怯生生的笑,对一脸僵硬的沈长老喊了一声,“沈、沈长老?”

沈清风看着小姑娘似曾相识的小脸蛋,提起气,回头,中气十足地一声怒吼——“杨清!”

看看你干的好事!

沈长老功力充沛,一声夹着真气的吼声,惊得山中草木俱震,狂风大起。那杀伤力,以他为中心,全冲着杨清去了……

望月:……

杨清:……

…………

云门最近的新消息,是柃木长老被沈长老关了起来,去闭门思过了。大家纷纷表示同情:杨清在新一辈弟子前,是师叔;然在他的同辈和上一辈中,就是小辈弟子。看师叔动不动就被掌门和长老惩罚……

然最近,被惩罚的频率,也实在太高了一点。

掌门正在吩咐杨清办事,沈长老突然把杨清关起来了,掌门当然要问问情况。沈长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该做的事还是得做,绝不影响到掌门大计。”

掌门摸着胡须,宽慰沈长老道,“沈师侄啊,我发现你最近火气实在是大。上次扰了议会,这次又罚清儿。清儿多听话啊,你都看不顺眼。差不多就行了,清儿如今也是一派长老,你也得给他点儿面子嘛。他都是有徒弟的人了,还被你呼来喝去的……”

沈长老不光对杨清呼来喝去,还对掌门呼来喝去,“我把他当儿子一样养大!我还没有权力罚他了?!”

他声音很高,火气腾腾烧,站在殿外,等着向师父汇报事情的大长老往殿外挪了挪,心想师弟最近是不是有点上火啊?

掌门被吓一跳,没料到沈长老如此理直气壮。连忙安抚,“你罚你罚你罚,你最有资格罚。别气坏了你……”又好奇问,“但是杨清犯了什么错你还没说?”

沈长老再次憋一口气,“我瞧他不顺眼不行么?”

掌门:“……”

一根胡子被他颤抖的手揪掉,疼得他嘴抽了抽。

想要劝慰劝慰沈师侄,想他当年长子死了、都没这么火气大过,如今这是何必呢。然而一看沈长老这个状态……风掌门觉得,反正清儿脾气好,也不会跟自家长辈计较。既然沈长老要冲杨清发泄火气,杨清自然该孝敬长辈,忍一忍就过去了。

沈长老怒气冲冲地离殿,脸黑如滴墨。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懂他的苦!

杨清乱-伦!

但是他能告诉掌门,告诉诸位师兄弟吗?

不能!

所有人知道了,必然是要对杨清大罚特罚!他这种行为,伤风败俗,为正道所不齿。从来没有师叔和自己的师侄搞到一起去的说法!他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当然,男人嘛,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杨清正是年轻气盛、火气最旺的时候,沈长老也不强求他必须禁-欲。可是你禁不了,可以去青楼,也可以成亲,你怎么就偏偏选择了这个方式呢?

选的对象,还是杨望月!

沈长老在这两天,已经查过了杨望月的全部档案。至此确认,杨望月,就是杨清昔日跟掌门争执、闹着要娶的村姑。难怪掌门不高兴呢,就杨望月那张脸……沈长老见了,也不高兴啊。

谁喜欢天天见一张跟昔日圣女一模一样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啊?以前见到这张脸,沈长老就上去打了。然现在既跟魔教合作,又有杨清这个小混蛋的破事夹在中间,沈长老也只能脸黑一黑而已了。

沈长老忍下去对杨望月的不喜,还得想办法宽慰这个小姑娘。因为总觉得,做错事的那个人,是杨清。

杨清明年就二十六了,那个小姑娘才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十六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啊,初入江湖,恐怕都不懂师叔和师侄之间的界限。杨清长得俊,估计骗一骗哄一哄,小姑娘就答应了。但是小姑娘不懂,杨清怎么可能不懂?

沈长老就搞不懂这个小师弟了:如果杨望月就是你当初想娶的那个姑娘,你娶啊。掌门不同意,你走别的路子娶啊。你怎么就把人给弄成你的师侄了?你身为下一代弟子的师叔,你当然不能跟自己的师侄乱来啊。再喜欢,再漂亮,也不能乱来啊。你这到底是为什么,非把人给弄成师侄了?我觉得你有问题!我觉得你品行肯定有问题!

沈长老带着满身黑气,杀到望月这里来的时候,望月刚熬好了药,正捏着鼻子,喝一大碗的颜色古怪的药汁。没办法,聆音说她阴气重、气血弱,补不好的话,怀孕就别想了。

望月自己倒不急,但是她清哥哥,喜欢孩子。他现在比她大了近十岁,早应该成亲生子了。

说到这个,就想到沈长老,望月开始头疼。沈长老还是向着杨清,没把事情闹出去,只关了杨清紧闭。对她呢,倒没有特别大的惩罚,只让她等一等好了。沈长老说的含糊,望月都没弄明白对方让自己等什么。

望月看沈长老那架势,有点忧郁:在正道这边,乱-伦应该是挺重的罪名。这还只是师叔跟师侄呢,如果是师父跟徒弟……恐怕沈长老真恨不得一掌杀了杨清。唔,现在离杀杨清,差得也不是太远。

杨清没事吧?

沈长老看着就凶巴巴,又古板,又不好说话。希望她清哥哥安全过关……

边喝药,望月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实在是药太苦,她需要发散思维,转移注意力,才能扛过这碗苦巴巴的药。这时,门被叩了叩,有弟子在外说,“杨师妹,你在么?沈长老找你有些事。”

望月扬眉:沈长老果然来找她了。

她就知道。

一般这种事的常见路子,都是长辈为了保护自家孩子,把别人家的孩子王火坑里推。

看沈长老当日冲杨清吼得厉害,却没有对望月说什么。望月就知道,越是吼得狠,越是心里疼得紧,舍不得惩罚。这才是真正的雷声大雨点小。反是像她这样的,沈长老当时不理会,是不把她看在眼里。为了杨清,沈长老肯定是打算牺牲自己的。

牺牲不牺牲的,望月倒无所谓。

就是有点儿讽刺地想:沈长老打算对她采取什么措施,让她闭嘴,护住杨清的名声呢?

是又要像当日的风掌门那样,给她一笔钱?沈长老能为杨清做到哪一步?

她大约是在云门待不下去了。

沈长老要么杀她,要么赶她下山。赶她下山还不算,会想办法让她闭嘴。那必然,又要在她身上做点儿手脚了。似云门这种行事磨叽的大门派,沈长老估计不会杀她,那就是要赶她下山了。

没关系,反正她本来就要下山。

就是……怎么说呢,望月心中有点儿难过——自己怎么总是扮演着这种随时被丢弃的角色呢?

云门是杨清的家,却不是她的。

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怀着这种心情,望月也不急了,弟子陪沈长老找到地方后,就离开了。望月便招待沈长老上座,还给他倒了茶水。沈长老坐在这间朴素的弟子房中,一眼看到了床头小案上摆着的药碗,闻到了一室药香。

沈长老心里一咯噔,走了过去,看炉子上熬着的药。声音有点儿虚,“杨师侄这是……喝药啊?”

“对啊。”

“什么药啊?”

望月愣一下,答,“补身子的药。”

沈长老站在炉子前的身形,僵硬萧索,慢慢俯身,两指揩了点儿碗中药液的残渣,声音都在发抖,“是打胎药吗?”

望月:“……!”

窘。

沈长老你在想什么啊?

她忍着笑,过去,看到沈长老一脸悲戚,本来有点儿看热闹,但看一个中年大叔如此可怜,就解释道,“长老,您误会了啊,不是打胎药。我没有怀孕啊……就是、就是一般补身子的药而已啊。”

沈长老低头看她,神情严肃,“杨师侄,你说实话,你跟清儿……是不是已经……那个过了?”

望月“呃”一声,沈长老身子趔趄晃一下,她连忙去扶人,关怀道,“长老您,您没事吧?”

沈长老摆手,一脸沧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望月,见望月怕他承受不住打击、扶他坐了下去。沈长老内心,把杨清骂了个狗血淋头——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他妈的真想宰了杨清!

接下来谈话的内容,一直在望月莫名其妙的方向转,搞得她很迷糊——

“杨师侄,你在山下,其实就认识清儿吧?”

“哦,是啊。”

“他让你上的山?”

“一半一半吧。”

“你做了师侄,他没什么表示吗?”

“……呃,长老,您千万别误会杨师叔。他为人正直,并没有为我开后门。他对我,和对其他弟子,都是一样的态度。并没有对我多关照,有什么不公平在。”

望月显然理解错沈长老的意思了。以为沈长老要质疑杨清的职责,望月替杨清解释了一句。

然她越解释,长老的脸越沉。心里大骂——居然不对小姑娘照顾点!杨清,你果然没有担当,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我错看了你!

然而就是错看了,那也是他错看大的孩子。沈长老心里难过,还得帮自己的小师弟一次。他之前见到望月的脸,就肯定不喜。现在见到望月的脸,只觉得对方可怜——杨清大概从头到尾,都在骗小姑娘了。

不然你看这张脸,再看小姑娘现在的身份……可不都是杨清弄的么!

沈长老为人刚正不阿、不够言笑,最是古板,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拉下脸来,为自己的小师弟说情。他低着眼皮,都不好意思看对面的小姑娘,眼神飘虚,声音也越来越低。显示他自己的心虚不自在——

“这个,杨师侄,你能不能注意点你的日常行为。最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离那些弟子远一些。你和清儿的事呢,咱们需要从长计议。等你远了这边关系,我认你做个义妹,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