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夺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胳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不过程恪只用看看他拧紧的眉毛和一直在动的睫毛就知道他并没睡着,而且应该是不太舒服。

美丽的事?

程恪不知道陈总护法说的是什么,不过用手机随便打上“眩晕美”就能看到了,美尼尔氏综合症。

虽然陈庆说只是猜测,没去医院看过,他还是把这个病相关的介绍看了一遍。

突发,发作的时候病人不敢睁眼,不能翻身……需要静卧,不能急躁,清淡低盐饮食……忌用烟、酒、茶……

他感觉如果真是这毛病,江予夺大概也就做到了静卧这一项,静卧还是因为没法动弹。

猫趴到了江予夺胸口上,江予夺没动,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程恪赶紧伸手把猫拿了下来,放到旁边。

但是猫很快又要往上爬,程恪又把它拿开,猫非常执着地再次跳到江予夺身上,程恪只得把猫抓过来放在了自己腿上。

“喵有笼子吗?”程恪问。

江予夺哼了一声,不知道哼的是个什么。

程恪起身在屋里转了转,找到了一个环保袋,把猫放了进去,挂在了椅背上,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大概是太无聊了。

但神奇的是猫被放进去之后,只是扒着袋口往外看了两次,就团在底下不再动了。

程恪坐回沙发旁边继续看着江予夺。

这种感觉挺诡异的。

他从来没有这样看护过病人,何况他跟江予夺并不熟,就这么沉默着坐在这里,怎么都有点儿别扭。

但看着现在江予夺跟平时嚣张恶霸有着天壤之别的可怜蛋模样,他又想叹气,特别是之前江予夺的那句“谢谢啊”。

他没有过什么严重的病,也就偶尔感个冒什么的,在家里就算是个废物,也随时能叫到人,想吃什么也马上会有人给做,不会觉得无助。

是吧,就是无助。

不知道为什么,江予夺的那句谢谢,和那句不去医院,都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无助。

想想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敏感了,程恪笑了笑,自己现在的心境不同了,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完全适应生活天翻地覆带来的改变。

门被很轻地敲了几下,应该是陈庆来了。

程恪站起来准备过去开门,一直拧着眉满脸汗珠的江予夺说了一句:“先看。”

“嗯?”程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

他真有点儿想不通江予夺这个人,也看不出来他的生活里除了别的流氓地痞,还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他还是按照江予夺的要求,先凑在猫眼上看了看。

“是陈庆,”他确定了外面是总护法,伸手开门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他一个人。”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

门刚打开一条缝,陈庆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程恪一直觉得陈庆挺瘦的,但没想到这么不占地儿。

“三哥,”陈庆一脸担忧,跟没看着程恪似的直接扑到了沙发旁边,“我来了,怎么样?”

“晕。”江予夺说。

“多久了?”陈庆转头看着程恪。

“呃……”程恪赶紧拿出手机,“就给你打电话那会儿开始晕的,大概四十分钟?”

“那还得一会儿。”陈庆去浴室里搓了条湿毛巾出来擦了擦江予夺脸上的汗,然后站在沙发旁边,低头看着江予夺。

“一般晕多长时间啊?”程恪走过去,轻声问。

“不一定,”陈庆说,“有时候半小时就过去了,有时候几个小时都动不了。”

“哦。”程恪点了点头,那你是怎么知道还得一会儿的?不过他并不想追问,毕竟对方是陈庆。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江予夺是没法说话,他和陈庆是没什么可说的,其实程恪这会儿有点儿想走了,他跟江予夺也没熟到病床前伺候的程度,而且陈庆已经来了,明显陈庆非常熟悉江予夺的这个毛病。

但眼下这种静止,又让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这会儿开口说什么都有点儿突兀。

“你俩,”江予夺很艰难地开了口,“别跟这儿默哀。”

“什么?”程恪看了一眼陈庆。

“遗体告别呢?”江予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很快闭上了。

“瞎说什么!”陈庆回过神,喊了一嗓子。

“操。”江予夺估计是被吓着了,手都抖了一下,咬牙骂了一句。

“那积……恪……”陈庆转头看着程恪,面部表情能看得出他正努力地在脑子里寻找某个名字。

“程恪,”程恪帮他说了,“你实在改不过来的话,积家就积家吧,别费劲了。”

“你可以走了。”陈庆说。

“……好。”程恪觉得陈庆能跟江予夺关系这么近,一定是他俩异曲同工的说话方式。

他拿过外套,往门口走过去的时候,陈庆才好像突然奇迹出现般地回过神来:“辛苦你了啊,谢谢。”

“不客气。”程恪说。

“早点是不是……”陈庆走到桌子旁边,很利索地把基本没动的早点收起来装进了袋子里,“都还没吃呢吧?你带着吧,回去热热吃,中午都不用做了。”

“不用了。”程恪赶紧说,这些东西尤其是那盒流沙包,他实在是不想吃。

“为什么?”陈庆问。

“什么为什么?”程恪说。

“你都没吃早点呢,为什么不拿着?”陈庆说。

“我……”程恪再次陷入找不出借口的艰难里。

“拿上走,不想吃出门扔了,”江予夺哑着嗓子,声音透着痛苦,“别在这儿推,我要诈尸了。”

程恪接过了陈庆手里的两兜吃的,拎着出了门。

不过他没有在门口把这些东西扔了,他有点儿饿,这些就不浪费了,就算不吃流沙包,也还有很多别的。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了楼道口停着一辆没熄火的路虎。

车牌尾号888。

程怿的两辆车,尾号都是888,程恪一直不明白,一个年轻人,为什么会这么迷信。

也许是家庭氛围,老妈每天阿弥陀佛的……

走到车旁边,看到司机拉开副驾车门,程怿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才猛地收回了思绪。

“你怎么在这儿?”他看着程怿。

“你不联系我,也不回去拿东西,”程怿说,“我只能帮你把东西送过来啊,都是每天要用的,怕你不顺手。”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程恪又问。

“你是我哥,”程怿说,“你在哪儿我还能不知道吗。”

司机把车熄了火,又下车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冲程恪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大少爷。”

程恪没出声也没看他。

这个司机叫何远,跟了程怿好几年,不能算程怿的心腹,程怿没有心腹,他谁也信不过,但何远算得上非常了解程怿,也很能跟他一条战线,程怿不能表现出来的态度,何远都替他表现了。

“把东西拿上去。”程怿说。

何远打开了后备箱,后排的座位都放下去了,码着几个大箱子,不知道装着什么,没搁箱子里的倒是一眼就能看得清。

他的电脑,沙画台,没用完的沙子,还有他最喜欢的那张椅子……

不知道为什么,程恪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猛地有一种被撕掉衣服放在大街上展览的尴尬和羞耻感。

这些东西都在他的卧室和书房里,单拿出来看,每一件物品都是普通的,可以被人看到的,但这些东西是属于他的,一旦有了这一层关系,这些东西再被这样展示出来的时候,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程怿进了他的房间,不,不止是程怿,何远肯定也进去了,毕竟程怿不会亲自动手去搬东西,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人。

这些人在他的房间里走动,四下看着,把他的东西一件件拿起来……

“我不要。”程恪说。

“你能不能现实点儿?”程怿看着他,低声说,“这些东西你要用的,总不能全部重新买吧?花费得多少?你现在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完全不考虑钱的问题吧?”

程恪没有说话,皱眉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进你房间,”程怿说,“这么多年我也没进去过吧?你这么一走,也不跟人联系,我能怎么办?我不进去把东西给你搬过来,你指望爸去帮你弄吗?”

“我再说一遍,”程恪说,“这些东西我不要,我也不需要谁帮我送过来,我出门的时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程怿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冷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又笑了笑:“电脑总得拿上吧,这么私人的东西也不要了?”

“我不是你,”程恪眯缝了一下眼睛也笑了笑,“我的电脑里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私人内容。”

程怿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冲何远挥了挥手:“去垃圾站。”

何远关上了后备箱的门,帮程怿拉开副驾车门。

程恪转身走进楼道。

“程恪,”程怿在后面叫了他一声,“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有出息,希望你挺得住,不要让我看到你回头去求爸让你回家。”

程恪没回头,脚步也没有停,进了楼道之后也没去按电梯,直接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程怿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不过应该还不知道楼层,楼下的保安很严肃,没有他的允许,不会告诉陌生人他的房号。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让程怿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一层,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但他还是选择了步梯。

大概是被江予夺传染了?

神经病的传染性这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