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皮人本已是残废,心神动摇,精神不定,又被徐行之用匕首逼出一道缺口,便成了一座溃散的千里之堤,破罐破摔,满心只求速死,好得一解脱。

他说:“碎片由我贴身携带,在我身上。”

徐行之与周望对视一眼后,他撒开了兽皮人结成一绺一绺的油发,周望则抬脚将匕首送回了靴帮。

徐行之并不急于动手搜查,问道:“你把碎片藏在哪里?”

兽皮人答:“埋在我体内,近胃腹处。”

徐行之眉头一皱:“……你倒是豁得出去。”

不晓得是不是角度问题,此时兽皮人的笑容看来竟略带几分诡谲之色:“在这蛮荒之地,我若豁不出去,怕早就死得连骨头都寻不到了。单凭这一枚钥匙碎片,便能招徕一批想要脱出蛮荒的死士为己所用,我怎能不妥帖藏好呢?”

不等徐行之发话,周望便把刚刚插好的寒铁匕首重新拔了出来。

徐行之伸手阻拦:“你做什么?”

“挖钥匙。”周望走到兽皮人跟前,“我舅舅、干爹找了它十三年了。”

徐行之说:“没听见他说将钥匙埋在体内的吗?他是男子之躯,你是女孩子家,看不得脏东西。”

周望诧异:“我舅舅从小就教导我……”

徐行之把匕首从她手中顺来:“那是你舅舅不会教。……闭眼,去墙边站着,我叫你回头你再回头。”

周望小小地翻个白眼,但还是听话地踱到了墙边。

徐行之一把扯开兽皮人的衣襟,果见那一道风沙打磨般粗粝的皮肤和肌肉上曲曲弯弯地拐着蛇一样的伤疤,约有两指长,甚是骇人。

徐行之在他身上甄选了半天下刀处,突然回过头去问周望:“孟重光他们出去多久了?”

周望面对墙壁答道:“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

徐行之啊了一声:“那应该是快回来了。”

周望聪慧得很,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徐师兄是下不了手吧。”

徐行之:“……”

说实在的,徐行之在现世时,行事一向不拘束,善恶观念亦不分明,常有叛道离经之举。若是性命遭忧,他定然像斩杀那只剃刀怪物时一般不留情面,然而这兽皮人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他面前,像是只待宰的猪,徐行之反倒有些下不去刀子。

周望打算转过身来:“……还是让我来吧。”

“别。”徐行之立即闪身挡住了兽皮人光裸的身体,“不许看,转过去。”

他又看了看兽皮人,突发奇想:“你能闭着眼下刀子吗?”

周望:“……”

兽皮人:“……”

话一出口,徐行之自己也知道此言滑稽,索性长长呼了一口气,把肺内浊气尽皆排出:“算了,这钥匙一时半会儿也跑不掉。等孟重光回来再说。”

他正欲转身,兽皮人却出声唤住了他:“我还知晓一件事,想听吗?”

徐行之颔首:“你说便是。”

兽皮人的笑容愈发邪异:“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徐行之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

周望已是耐不住性子,返身走来,一把夺过徐行之手中匕首。

她能挥动那两把巨刃,膂力自然是不容小觑。徐行之手中一空,抬眼再看时,惊愕地发现,周望脸上早已失去了平素的淡然,仿佛是饿狼终于看到了一只活物,恨不能立即将兽皮人开膛破肚。

徐行之只得用肩膀抵住她:“休要再上前了。此人有古……”

周望却不由分说,将徐行之一臂掀开。

周望个子小小,还不及徐行之肩膀高,徐行之料想到她气力不会小,却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大。

徐行之被一跟头撂开时,周望手起刀落,眨眼间,匕首已没入兽皮人腹间。

生铁入腹,兽皮人脸上却不见痛苦,诡异的笑容放大到了最夸张的地步,嘴角几乎要生生裂开。

周望尚未反应过来,徐行之已经扑上前来,一把将周望朝后推去!

与兽皮人的伤口近在咫尺,徐行之亲眼看见,兽皮人被破开的腹间有一枚掩埋在血肉中的光团骤然闪开,白光刺目,晃得他眼睛一阵烧灼似的疼痛。

——兽皮人将钥匙埋于体内,也将一捻灵力埋于腹中,若是有人要开膛取钥匙,他宁可催动灵力,炸了钥匙碎片,搏一个同归于尽,也不肯将钥匙白白拱手让人!

眼看避无可避,徐行之伸手去挡的同时,已经做好了遭殃的准备。

但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先于疼痛压来,将徐行之牢牢锁在他的影子之中。

那双胳膊没敢用力,只是松松地拢住徐行之的肩膀,谨慎得像是在保护一个一碰即碎的梦境。

满怀的植物清香,让徐行之几乎在一瞬间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他睁开眼睛,便迎面撞上了孟重光的目光。

徐行之这辈子没有见过这种像海一样的眼神,深邃,温柔,永远望不见底,而在静海之下似乎时刻隐藏着一股漩涡,时刻准备把眼前人吞进去,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徐行之被他看得脊梁骨一阵酥麻,一时间燥热难言,连话也忘了说。

孟重光抱住他,小小声地说起话来的样子委屈至极,像极了小奶狗:“师兄,你又乱跑,怎么不在房中等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