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乃是举国的盛事,在这一点上,无论叶贵妃如何得宠,二皇子妃出身如何高贵,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钦天监卜出三个成亲的吉日,先把最好的挑给太子,剩下的才送去两仪殿请叶贵妃替二皇子挑选。

叶贵妃打发走了钦天监的人,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随手把写着吉日的红柬往旁边一推,不悦地瞪着身边的大宫女红叶:“赵氏女是怎么回事!”

红叶吓得连忙跪下:“都是奴婢糊涂,竟没想到是那个赵家。”其实这怨不得她,一个宫女而已,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事?何况赵镝被贬都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才十岁不到呢。按说这事其实是叶家在外头做的功课不细,竟没告诉叶贵妃赵镝的身份,也是因叶贵妃自己疏忽,只估摸着皇后会捡出身高家世当红的女孩儿挑,却没想到这个赵月竟会因着好生养入了皇后的眼。

“母妃——”齐嶂从殿外进来,轻轻踢了一脚红叶,“快去倒茶来,渴死人了。”

红叶顺势下去了,叶贵妃的心思也就转到儿子身上,亲手拿起纨扇替儿子扇风,又叫宫女:“端上冰镇的酸梅汤来!”一面关心地问,“什么事忙得这样满头大汗?”

齐嶂接过酸梅汤一饮而尽:“还不是太子大婚的事!”脸色有些阴郁,“舅舅送了信过来,那赵镝,似是还有几分真本事。若是让他在西北立了战功,怕是对我们不利。”

这话说得叶贵妃心里越发的不高兴起来,但看儿子两眉深锁,还要出言安慰:“西北羯奴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原先的几个将军也不是庸才,还不是这些年都不成?叫你舅舅在外头盯着,你也该准备起来,钦天监连日子都挑好了,这个月太子大婚,下个月就是你了。”

齐嶂有些兴致缺缺:“郑氏的画像儿子瞧过了——母妃怎么就选了她……”郑氏出身够好,可是容貌并不如何出色,尤其在美人如云的皇宫里,越发的平平了。

“傻孩子,这娶妻娶德,娶妾才是娶色。”叶贵妃和颜悦色地开解着儿子,“还是你舅舅送进来的消息,郑御史有意近着我们,你娶了他女儿做正妃,他将来自然效力。别小看这御史,那是能风闻奏事的,那边——”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指了指东宫和紫辰殿的方向,“有些话我们说不得,御史却是说得的。我的儿,你有舅舅,如今咱们缺的就是这些文官清流们替咱们说话,这些人,都是死拿着什么正统不放的,你如今差的,可不就是这个正统出身么。”

齐嶂低了头没有说话。叶贵妃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平日里这孩子少年老成,只到了这时候才露出些与年龄相符的任性——毕竟是少年人,连圣人都说“知好色则慕少艾”,想要个美貌的正妻也是常理。

“这次两个侧妃都生得不错,母妃已经瞧中了工部员外郎的女儿唐氏,过些日子,给你纳进府去做侍妾。”

齐嶂脸上微微露了笑意。唐氏是一众秀女中最美貌的一个,只是年纪小了些,刚刚才满十五岁,被叶贵妃以不利孕育在第二轮中黜落了下去,否则若是进了最后一轮选看,少不得要被敬安帝选了去。

“好了。”叶贵妃见儿子脸上露了笑容,便也放下了心,“先将太子大婚应付过去便是。这几日母妃也跟你父皇进言,看看能不能封你为王,将来开府出去也好听些。”比起纳什么美妾来,得个亲王的头衔才是最要紧的。

齐嶂倒有些担忧:“若是封王,便要就藩……”这是本朝规矩,藩王们都要在自己封地呆着,轻易不能再留在京中了。

叶贵妃自信地一笑:“这你就不必担忧了,有母妃呢。”忽然想起一事,“你手上的伤可好了?”

齐嶂将手伸出来:“已然无事了。”

叶贵妃拿着他的手左看右看,眉头紧皱:“竟伤得如此厉害——御医都是做什么吃的,怎的这几个月仍不见好?”

齐嶂活动一下五指,满不在乎:“母妃放心,只是疤痕未褪罢了,早已不疼了。”

叶贵妃却仍旧皱着眉头:“这样深的疤痕,如何是好?来人,把我的白玉膏拿来。”

齐嶂连忙解释:“伤处并不深的,只是被一只兔子抓了一下,御医用了药后第三天就无碍了,不过是留了道疤而已。据御医说,时日久了自然会淡去。”

“当真?”叶贵妃左看右看都不能放心,“都三个多月了,怎么瞧着半点都不曾淡呢?”当初齐嶂回京之时,她听说儿子受了伤吓得不行,立刻把儿子叫到自己宫中仔细看过,的确也并不像是极深的伤口,只是一道深红色的疤痕横在掌中,看上去细细长长,若不细看几乎会错认成一道掌纹。可是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抹了多少去疤的药膏,这疤痕却是半点没有变化,还是原来的样子。

齐嶂自己举手看了看,也有些奇怪:“大约还是那些御医的药不好,我且再涂涂这白玉膏试试。这是小事,并不算什么的,母妃不必忧虑。”对他而言,要思虑的事太多了,何况又是男子,手掌上多一条伤痕算得了什么,当下转开话题,“此次钦天监挑出的吉日,父皇并未交给国师过目,倒是遣人送到了观星台。”

送到观星台,自然是给知白。叶贵妃也不由得双眉一锁,露出一丝愁容:“也不知太子从哪里弄了这么个人来。”硬生生把真明子给比下去了。

齐嶂眼里闪过一丝杀气:“能不能……”

“不可!”叶贵妃比儿子冷静得多,断然道,“万不可贸然动手!只要他出了半点差错,东宫那边必然以此为借口攻讦于你。何况,如今他是你父皇心中的仙人,是万万动不得的。”

齐嶂烦躁地踢了座椅一脚:“难道就留着他给我们找麻烦不成?真明子那老东西,在海上时提出要为父皇出海寻仙,我瞧着,只怕这老东西是想全身而退了。若真是如此,日后这形势怕是就要颠倒,东宫那边行事倒容易了。”他越说越是烦恼,“此次围猎,儿子千辛万苦才扳回一城,还欠了那东狄人的人情,难道日后事事都要如此?”

叶贵妃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稍安勿躁。如今形势比人强,自然是要更谨慎才是。”她轻轻笑了笑,神色中带着几分自得,“从前母妃刚进王府的时候,日子可比如今难过多了,母妃还不是走到了今日?只要太子一日还是太子,这事儿可就还没定呢。国师那边,我自然会给他带话过去,这些年的荣华富贵享够了,就想跑了?没门!这些年也是日子过得太顺,他怕是还藏了些手段,日后,都得给我用出来!”

“藏了些手段?”齐嶂略一思忖,“母妃是说,他摄了那宫女魂魄之事?可到最后此事不也未成么?闹了那么大的笑话,连那魂魄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要不然怎么说他有所隐藏呢。”叶贵妃冷笑了一声,“怕是他不敢对皇后下狠手,所以才闹了个功败垂成。从前,我们可也不知道他居然会摄魂。”她修得长而细的眉毛微微挑起,保养极好的手指轻轻在漆几边上敲了敲,“若是还想活着,只怕他得再多用些力气呢。”

“那东宫那边——”齐嶂觉得有些没信心,“那秀明仙师,可是真有些道行。”

叶贵妃微微笑了一下:“我们自是不能动手对付他,但——自然还有别人。”

“谁?”齐嶂不解。

叶贵妃笑而不答,只扯了扯儿子有些皱的衣裳下摆:“这几日得了空还得去北宫读书才是,你父皇喜欢你就喜欢你会读书,可不要本末倒置,能得你父皇欢心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余的事,总归是些阴私手段,肮脏了些,就由她这个当娘的来做吧。叶贵妃抬起眼睛望向观星台的方向——秀明仙师,这时候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