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端午,后宫中插起了艾草和蒲草,连宫女们身上都挂起了彩线缠的小老虎、小葫芦,手腕上也系上了五色丝线。本来在宫城附近的北海里还有龙舟赛的,但因着今年敬安帝病体总是不愈,皇后也没了去看龙舟的兴致,导致整个后宫里都少了些节日的欢喜气氛。

“仙师仍在休养?”敬安帝靠在榻上,脸色蜡黄,颧骨上却是一片异样的红潮,坐在那里双手却不由自主地不时抽动一下,甚至眉梢眼角也偶尔会抽动。

“是。”齐峻微低下头,“仙师为将雨云送入深海,元气耗损过甚,至今仍在休养。”

敬安帝眉头皱得死紧:“究竟要怎样才能为仙师补益元气?”

齐峻低头没说话。其实从那天之后,他还跟知白行房过两次,也不知他身上的龙气怎么就那么好用,知白现在已经是脸色红润活蹦乱跳了,只是他非说自己还病着,每天缩在观星台里不出来。

敬安帝烦躁地环视周围:“你们,可有办法?”

四周的宫人齐齐低头,敬安帝一掌就拍在身边的小几上:“朕养你们何用!”

扑通连声,所有宫人连带御医都跪倒一片,有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是不敢哭出来。这几天敬安帝已经连打死好几个宫人了,就连最受重用的王瑾都挨了二十板子,如今还在下房里趴着呢。

敬安帝在宫人们这里得不到回应,便要站起身来:“朕亲自去观星台看望仙师,朕要问着呢,仙师何时可再携朕去月宫一游!这些庸医,没有一个有真本事的!”他越说越气,把手一挥,“拖下去打二十杖,赶出宫去永不叙用!”

御医暗暗松了口气。打二十杖死不了人,永不叙用也总比杀头好得多。自然表面上还要口呼万岁饶命,老老实实被拖了出去。

敬安帝烦躁地转着头,眉梢肌肉不可遏制地一跳一跳,双手更是频繁地抽动起来,活像是得了鸡爪风。他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朕要去问问仙师,仙师能治好皇后,自然也能为朕做法……”只是两边宫人不上来扶,他站了几次都不曾站起来。

齐峻连忙过去扶着他,触手便觉敬安帝掌心湿热,脸上却是干干的无一滴汗,嘴唇反而有些干裂,心里不由一紧,低声道:“父皇,仙师元气耗损终日沉睡,父皇此时去了也……”

敬安帝随手抓过旁边的茶,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了一气才颓然道:“朕是不是要死了?仙师此时沉睡不能为朕作法,莫不是朕命绝于此?”

赵月自那日之后头一次踏出禁足的正殿,跟着齐峻一起来给敬安帝请安,本来心中还有些不服,此刻听敬安帝口口声声要去找知白作法,而齐峻却说知白元气耗损终日沉睡,一颗心已经沉到了底。她到此刻才知道自己究竟闯下了多大的祸,若是敬安帝知道是因她搅扰作法才导致知白如此,别说太子妃她还能不能当,只怕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她后背上冷汗层层透衣,站在那里恨不得把自己缩到看不见,提心吊胆只怕齐峻说出她擅闯观星台的事来。

齐峻这时候却半点也没想到赵月。御医已经跟他说过,敬安帝自打上次风寒未愈,又开始服食金丹,虽然真明子死后他就将金丹都丢弃了,但风寒不用药疏通反而用焦热之物去镇压,如今反上来,这病便大了。自打他进了殿内,敬安帝已经快灌下去了一壶茶水,这明显就是金石硫磺之物在内作热之相。至于双手颤抖面上肌肉抽搐,也都是中了金石之毒。想到当年老御医的话,敬安帝只怕大限就快到了……

“父皇只是身子不适……”齐峻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不——”敬安帝颓然地摇着头,“真明子他大逆不道!他,他用假金丹来欺骗朕多年……”他抓着齐峻的手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还有叶氏!就是这个贱人劝朕服用金丹的!朕,朕要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

赵月惊骇地缩到一边看着敬安帝。此刻敬安帝脸色通红透亮,像是身体里有把火在烧似的,可是目光混浊,眼前就摆着个小几,他仿佛根本看不见似的就撞了上去,若不是齐峻抢先伸脚将小几踢开,说不得他就会被绊上一跤。赵月心里闪过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皇上莫非是神智失常了?

皇后却立刻就应了一句:“叶氏确实居心叵测,皇上杀她也是应当的,赐她一根白绫也就是了。”

“白绫?”敬安帝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转头看着皇后,“你要赐叶氏白绫?”

“父皇——”齐峻轻轻咳嗽了一声,“叶氏一族还有人握有兵马,若无凭无证就赐叶氏白绫,只怕他们不服……”

敬安帝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只管转动着混浊的眼睛四处地看,看见门上插着的蒲草,他仿佛忽然清醒了些:“今儿是端午了?”

“明日是端午。”齐峻用目光制止皇后未说出口的话,扶着敬安帝重新坐下。

“端午有龙舟赛。”敬安帝过了这一会儿仿佛确实清醒了,转头看了看皇后道,“朕带你们去看龙舟。”

皇后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陛下养好了身子再带臣妾去看龙舟吧。”

“朕好得很!”敬安帝却倔强了起来,“明日朕带你们去看龙舟,所有人都去!”

皇后跟他二十几年夫妻,虽然不顺心之事常*,但到底是少年夫妻,此刻看他这般模样心里难受,便顺着他点头答应,亲手伺候他歇下才退了出来,一到外殿就哭了起来道:“仙师就真没有半点办法?”

赵月把头低得不能再低。齐峻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皇后抹了把眼泪,又想起叶贵妃:“方才皇上要赐死那贱人,你如何拦着?”

“母后,没有罪名如何能赐死她?”齐峻耐心地道,“父皇不过是一时意气说了这话罢了,若今日就将她赐死,父皇日后反悔如何是好?她一个女子,如今失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就是要她死,也要名正言顺。”

皇后不服道:“你父皇都说了,是她劝你父皇服食金丹的,这如何不是罪名?”

“可是真明子还是叶家举荐的,若以真明子为罪名赐死叶氏,那叶家是否也要得罪?叶家在东南还手握兵权,此时要治叶家之罪,并非好时机。”

若是从前,皇后少不得又要反驳,只是如今齐峻威严日盛,皇后眼里看来自己的儿子已不是从前那个俊拔少年,俨然已经有了几分帝王风范,不敢反驳,只得低头应了。齐峻将她送回紫辰殿,便道:“去观星台。”

赵月一直默默无声地跟着他,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地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齐峻根本不曾看她,带着冯恩径自走了,顿时舒出一口气,对身边宫人道:“回东宫。”敬安帝当初也是自己要服食金丹的,如今发现金丹不好就要杀掉叶贵妃,那若是知道是她害得仙师不能为他祛病延寿,自己又会落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