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齐峻登基之后第一次围猎,随行的侍卫和各家子弟们大部分都是出尽全力,希图在新帝面前留下一个骁勇的好印象。谁不知道,新帝与善文的先帝和平王都不同,自幼就娴习弓马,好武不好文,若是想得到新帝的青睐,武事上出色是极有希望的。

武将与文官有所不同,虽然也有武举,可比起文举三年一次,那就少得多了。且文官能靠熬着资历升上来,武将却不同,若没有战功,就只能靠上司的青眼了。说起来,天下还有比皇帝更高的上司么?朝中固然有不少还想牢牢把持朝政的旧臣,可底下想爬上来的新人更是数不胜数,谁不想今日得皇上的青眼呢?故而西山猎场之内,当真是风毛雨血,人人争先。

齐峻自己也带着一队侍卫去跑了一圈,他是皇帝,侍卫们自然不敢让他真正对上猛兽,不过也射了几头野鹿和狼,还用绳圈套了一只狐狸。

“这狐狸皮毛真是丰厚。”文绣一脸的钦佩,“陛下怎么就想出用绳子套呢。奴婢倒是听说过用绳子套马的,可这狐狸这样小的东西,又爱在草棵子灌木丛里钻,陛下怎么套到的?”

齐峻笑了笑:“有侍卫们一起撵着呢,也没什么难的。”

“陛下说得容易,若换了别人,有几个能套得着的。”文绣一面服侍齐峻换衣裳,一面笑盈盈地道,“太后娘娘方才就差人来问过了,问陛下几时回来。”

“母亲有什么事么?可是在这里不惯?”齐峻虽然带了后宫的女眷们来,不过是让她们出来散心的,营帐也设在远离猎场的地方,唯恐有什么东西出来惊了女眷。

文绣笑道:“并不是,奴婢看太后娘娘欢喜得很呢,连着召了好几个姑娘去营帐里,还去看她们赛马呢。”

齐峻微微皱眉。他知道要安抚笼络旧臣,择其家族之女纳入宫中是最简单的办法,历朝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做的,就连他娶赵月为正妃,也是首先虑到她的家世。但是娶正妃是一回事,纳后宫又是另一回事,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他并不想选秀,至少不想现在选秀。赵镝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而朝中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又算什么呢?若是太后跟他一心,替他驳了选秀之事多好,可惜——太后的眼光只放在子嗣上,看起来比谁都积极……

“太后此时还在营地?”

“应该是去南边看各家的姑娘们赛马了,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也跟着呢。”文绣低头替齐峻将衣裳下摆拉平,“奴婢正想着,这打了好几个雷了,没准一会儿要下雨,还是该请太后回来,若淋了雨可不好。”

“打雷?”齐峻略有些诧异,“方才有雷声?朕倒没听见。”

“是有的,不过听起来还远,大约响了四五声。陛下方才在林子里射猎,那儿嘈杂,怕是听不见的。”

齐峻听了这才放心:“即是在远处,想来无妨。”

文绣抿着嘴笑道:“陛下说的是,奴婢也是白说说。因昨儿晚上还听见响了几声雷,今儿这雷听起来好似比昨晚近了些,因此担忧。别人也就罢了,太后娘娘那年大病,虽说是国师作法延寿,奴婢也怕娘娘伤了元气,平日里还是要当心些才好。”

“还是你细心。”齐峻脸上露了笑容,“只是昨夜里也有雷声?”

“是。奴婢晚上值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的,先是两声,后来又连着三声,再后来好似还有几声,奴婢就没数了,只是听着越来越近似的。”

文绣正说着话,便听天边轰隆一声,听着竟是离得极近了。雷声震颤不绝,这一声尚未完全平复下去,第二声又起,连绵不断地,足足响了六声之多。文绣吃惊地抬头听着:“陛下,奴婢听着这声儿又近了,怕真是要下雨了,这营地里只怕不成……”

营帐虽然都是上好的毡子,外头还可再铺上桐油布防水,可到底只是临时住宿之处,听这雷声如此沉闷厚重,这雨怕是小不了。营地在两山之间,风和日丽之时自然是好宿处,可若真下起大雨来,这里地势却是最低的,雨水都朝此处汇聚,哪里还能再停留?齐峻眉头一皱:“快叫人去接太后回来。”他边说边走出营帐,一掀帘子就觉得一股风吹到脸上,比早晨出猎之时的微风大了许多,风里还带了些湿气,“叫众人拔营,返回行宫。”

行宫离此处二十里地,若现下便走,留在后头收拾东西的人自然要被雨淋一淋,主子们坐着马车,说不定能在下雨前便到。那边是正经的房屋,敬安帝好奢华,就是行宫也修建得十分讲究,别说风雨,就是地动也无妨的。

齐峻这般一说,营地上顿时忙碌了起来。齐峻抬头往雷声传来之处看去,只见天空一碧如洗,只有天边有些发乌。开始只是一条黑线,就在齐峻驻目远眺的这段时间里,那一条黑线便粗了一倍有余,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是一片乌云了。

“来得倒快。”齐峻不禁说了一句,转头便道,“都快些,太后和皇后的东西让宫人收拾,让车辇直接送太后去行宫。”

冯恩连忙答应,揪了小中人就去给太后和皇后身边的总管内监去传信。齐峻目光一转,就见知白站在自己的营帐门口,也在抬着头看天边的乌云。他少见地紧皱着眉头,神色冷肃。齐峻大步过去:“还站着做什么?叫人给你收拾东西,赶紧去行宫。”

风在这一会儿工夫里已经又大了许多,吹得营帐门帘噼啪翻卷,齐峻说话都要提高声音,才能压过那呼呼的风声。知白却好像没在听他的话,仍旧抬头看天。齐峻不觉皱起眉头,伸手拉了他一下:“跟你说话呢!快点收拾东西——罢了,你也没多少东西,赶紧上车去行宫!”虽说知白现在脸色红润活蹦乱跳的,齐峻心里总记得他当初作法移云之后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模样,生怕他若是被雨淋了再生什么病,“不必看了,又不用你再作法移云。”

最后这句话有几分玩笑的意思在内,知白却微微颤抖了一下:“陛下,这雷云来得不对。”

“是来得快了些,若不然为什么要立刻去行宫呢,只怕再过一会儿便有大雨。”齐峻又拉了他一把,“还发什么呆,快走啊!冯恩,送国师去马车上!”

冯恩应声过来,跑得一头是汗:“陛下,太后带着皇后和贤妃,还有那几位姑娘,都已经坐了车辇,让侍卫们护着往行宫去了。”

拔营迁地最麻烦的就是女眷,既然这会儿女眷都上路了,齐峻也就放下心来:“着人看着营帐里收拾太后的东西,不得有误!”后宫女眷的东西是丢不得的,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惹点麻烦,事发突然,太后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不及慢慢瞧着收拾,也没准就会有人生什么歪歪心思。

冯恩答应一声转身要跑,知白却一把抓住他:“陛下,东西不要收拾了,快些离开此地!”

在他开口说话之时,天边轰然又是一声,新一轮雷鸣又开始了。那一片乌云已经遮了半边天空,连阳光也暗淡了下来,风更是吹得像鬼哭一般呜呜作响,以至于齐峻连知白的话都没听清,只当他是担心,便捏了捏他的手:“知道了,你快上车去。文绣!送国师去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