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音做了一个梦。

她又回到了那个牢狱,大梁关押死罪犯人的牢狱。潮湿肮脏的地面铺着发霉的稻草,黑黢黢的老鼠四处乱蹿,蟑螂在稻草的缝隙里肆意爬走。楼音趴在地上,昔日艳绝京都的脸蛋浸在地上的污水中,发丝湿腻地贴在脸上,凤目中没有一丝神采。

她的双腿满是伤痕,有的已经可见白骨,不见血肉。蛆虫在她的伤口上蠕动,老鼠从她的颈间蹿来蹿去,可她却一动不动。

才登基的新皇与皇后在门栏外看着她,若不是那一双眼睛还睁着,死死盯住他们,他们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呢。

“唉,将死之人了还盯着朕看。”

新皇转头吩咐牢狱长,“你们拿出点本事来,可别让长公主死了。”

先皇去世,太子登基,原来的大公主自然升级为长公主。

牢狱长带人来泼了她一身冷水,又往她嘴里灌了一碗苦涩的汁水。就是这个东西,让她求死不能。神志强行清醒了许多,楼音才看见新皇身后还跟着许多人,那些都是曾经跪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的人,曾经满脸赔笑讨她欢心的人。

楼音死死盯住门栏外的新皇,那就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有人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绑到了木架上。一阵热浪袭来,牢狱长面目狰狞地拿着炮烙缓缓走来。巴掌大的铁烙覆在她的脸上,一阵烧焦的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牢狱。许是被折磨久了,直到脸上发出一阵“嘶~”楼音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她喊叫,她谩骂,她挣扎,她手脚乱踢乱打。她的表情越狰狞,门外的人就笑得越欢。甚至还有人笑弯了腰,大家闺秀皇后娘娘也难得笑出了声。尤甚的是她那亲哥哥,眼泪都笑出来了。

身旁还有许多人给皇帝出主意怎样折磨楼音,谁想到的招儿越狠越新鲜,谁就得赏。

墙倒众人推,那些将她一步步算计到如此地步的人还不放过她,一本本奏折递到御前,给她安了许多莫须有的罪证,让皇帝可以更名正言顺的折磨她,如今还要到牢狱里来亲眼看她的惨状。能讨得新皇的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紧接着有人拿了铁钩来,楼音惨然一笑。这两个月的牢狱生活,楼音至少挨了几百次鞭笞,几百次板子。连她的手指甲也被一个个拔掉,可新皇就是有办法让她活着,让她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如今她总能死了吧?

可是不然,那铁钩只是剐去了她的双眼。

在她最后的光明里,出现在她视线中的是那样一群狠毒的人。他们的脸印在她的脑海中,一个也抹不去。

终于有一天,那个曾经让她满心爱恋却弃她而去的少年又回来了。

灭了她楼氏的国。

“阿音,你似乎不开心?你的哥哥害了你,我便杀了他,把他的血肉剁成渣,拌在你的饭菜里,好不好?这个国家负了你,我便灭了这个国家,让天下人的血填满你宫里的池塘。阿音,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

楼音从梦中惊醒,见天已经蒙蒙亮,而自己后背却被冷汗湿了一片。

枝枝连忙带人进来伺候楼音梳洗。这些日子公主似乎经常做噩梦,醒来后就深情恍惚,好一阵儿才能恢复。梳洗完毕后侍女传了早膳进来,冰糖百合马蹄羹、枸杞粳米粥、牛乳菱粉香糕、螃蟹小饺儿、藤萝饼,样样精致无比。

“公主,咱们已经到了京都边境,今天下午便能回宫呢。”

楼音神情恍惚,点点头,吩咐道:“叫所有人快马加鞭,咱们要在中午之前赶到赵国公府。”

今日是赵国公尤将军的寿宴,尤将军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的寿宴自然聚集了京都众多权贵。

赵国公府建在乾坤大道,府门向道而开,整个大梁能有此殊荣的人家户屈指可数。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的都是刻着家徽的马车。楼音下了马车,在门外迎来送往的尤管家半张着嘴巴愣了一会儿才鞠躬行礼:“竟不知公主驾到,老奴有失远迎!”

早有侍从去通知了尤将军,不一会儿,尤将军与楼音二人就在中堂之前相遇了。

“阿音,你怎么来了。”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的男人高大威武,从眉尾到嘴角的一条蜈蚣般的刀疤是他一辈子功勋的象征。若不是那道疤痕,尤将军也曾是大梁朝出名的美男。

楼音扶起了正在行礼的尤将军,道:“舅舅的寿辰,难道侄女儿不该来?”

尤将军尤兆是已故皇后的亲哥哥,楼音的亲舅舅,如今统领着几十万尤家军,是大梁王朝自皇帝之下手握大部分军权的人。楼音此时才明白,皇帝一旦仙逝,舅舅才是自己最强有力的依靠。可惜她前一世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仗着皇帝的宠爱,不重视母族的力量,后来尤将军被奸人所陷害她竟也无能为力。

也难怪尤将军此刻吃惊,楼音最不爱参加宴会,向来都是差人送些奇珍异宝便算了,连皇上的寿宴她都敢躲懒不露面。如今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赵国公府,别人竟觉得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