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一时愣了愣,他没想到他以为的虚弱的、内向的有点像自己的叶楚会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说着粗鄙的语言,露出吊儿郎当的笑,用干瘦的手指从裤口袋里摸出烟跟打火机,点燃了,边抽边斜着个嘴看着季斐笑,说,“我他妈的就是想知道,我人长的不比你差,床.上功夫想必更是比你好一截,怎么你就把顾朗茳那样的人都收服帖了,我却天天被肖致富往死里整。”

季斐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顾朗茳爱我。”

叶楚的表情僵了僵,笑了一声,继续抽他的烟,有些轻佻地说,“还以为你是什么善茬,怎么,知道肖致富不把我当回事,来秀优越感了?”

初次见面,对于别人的事季斐觉得不好说太多,对于不了解的事他一向是不妄加评论的,因此道,“不是,之所以想跟你接触,是因为刚看到你的刹那我想到了自己。”

叶楚一惊。

季斐说,“我也不知道你跟致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很多时候感情这种事不好说对错,往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是觉得,无论你怎样爱一个人也别丢了自己,你若心甘情愿丢了自己,就别心生怨恨。”

叶楚拿烟的手抖了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如果顾朗茳把你当畜生对待,你还爱他吗?”

季斐震了震,抬眼看向叶楚。

叶楚猛地吸了口烟,他的手指白而细长,却一点不好看,像是皮包着骨头,一点不健康。接连着吸了几口烟,他仿佛突然平静了下来,变成了季斐刚看到的那个瘦弱到有些可怜的人,他说,“你救救我吧。”目光移开,脸色蓦地变了变。

季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顾朗茳跟肖致富过来了。

顾朗茳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他一回头看到叶楚在抽烟,站的姿势也有些轻佻,像个小地痞似的,不像平日那样胆小懦弱。他下意识地就皱了眉头,怕季斐吃亏。

当然,所谓的吃亏也顶多是言语上的,他晾叶楚也没有胆子敢真正地动季斐。

季斐看一眼叶楚,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本来就苍白,现在连眼神都变得飘忽闪烁,透露出一种恐惧来。

顾朗茳走过去,问季斐,“天气有点热,要去休息室休息会吗?”他摸了摸季斐的脸,说,“都出汗了。”说着帮季斐把袖扣解了,把袖子卷起来,又侧身看了眼叶楚,他的眼神看似淡淡的,不知为什么,叶楚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肖致富沉着脸,“一副心虚的鬼样子,刚刚说话对大嫂不尊重?”

叶楚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顾朗茳笑了声,说,“致富,别总是用这种语气跟身边的人说话”,又对叶楚道,“我看你身体不太好,现在天气热,要不跟季斐一起回休息室休息?”

叶楚僵僵站在那里,季斐看着他,竟觉得他在发抖。季斐的心猛地跳了下,这个刚刚还对自己毫不客气的人,现在又变成最初那个胆小懦弱的样子了。

而季斐向来不是个记仇的人,他不在意叶楚之前言语上的不客气,而且叶楚最后那句话实在叫他震了震,他说,你救救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样痛苦。

叶楚不吭声,顾朗茳就不再看他,对季斐说,“你早上都困的起不来,还是回去坐着吧,真想骑马,下次我陪你来。”

季斐笑着挽着顾朗茳的胳膊,说,“你现在管我管的越来越多了,要是赵政他知道了一定又要笑你,你去做你的事吧,不要老看着我。”说着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有点撒娇的味道。

季斐是很少当着别人的面主动亲顾朗茳的,更别提撒娇,他一亲顾朗茳就明白了,这是真要他走,不仅要他走,还要他把肖致富带走。

顾朗茳看他一眼,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说,“那你自己注意点,不要走太远了,累了就回来。”又笑着对肖致富道,“致富,你嫂子嫌弃我了,跟叶楚聊起来就不理我了,只是连累你也要把人借给他一会,不会舍不得吧?”

肖致富于是直接对一旁的叶楚道,“你陪着嫂子。”

叶楚嗫嚅地应了声,说,“知道了。”

等他们走了,叶楚似乎还有些缓不过劲儿,呆呆站在那里。

季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触动,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叶楚的肩,说,“已经走了……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腕上的手表往上移了移,一条狰狞的疤痕显出来,季斐一惊,“你……”

“别瞧不起我”,叶楚笑了笑,有种迷茫的感觉,说,“其实我知道我之前那么说你是不对的,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你不会像我那样低贱地倒贴,也不会拿着刀子往自己手上割……我现在就想离开他,过一下人的日子。”

“致富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一开始的时候是我缠着他。”叶楚的声音有些飘渺,痞气早没了,又回到了季斐对他第一眼的印象,虚弱,苍白,无力,甚至有一点点可怜。

他说,“那时候我不是这样子的,我是孩子王,附近的小孩都听我的,我染头发,打耳洞,穿花短裤,我爸不太管我,可是给的钱多,我过得很潇洒。”

“可是那时候不懂事,看港片看多了,也不想好好学习,一心想混社会,有一次惹了人,大哥带着他的人不废吹灰之力就帮我解了围,我太佩服太崇拜他了,一心想认他作大哥,跟着他混。”他的脸上有一种接近于无的笑意,站在那回忆了会儿。

然后他又说,“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发展成现在这种关系的,我越来越迷恋他,为了变成他喜欢的样子,穿白衬衫,把头发染回黑色,剪清爽的板寸头,装成斯文的样子,可是他一边把我往床.上带,一边瞧不起我。他脾气不好,没耐心,那时候我也年轻气盛,两个人冲起来他就要修理我,让我滚,可是我舍不得他,只能越变越乖,我现在一年到头都不骂几句脏话了,可是我没文化,看不懂书,不聪明,他还是嫌弃我……”

季斐的心理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可是自己跟叶楚明明是不同的,顾朗茳在用尽全力对他好,就连曾经那惨痛的一个月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他都不会不快了,反倒心疼顾朗茳老忘不掉。

他对叶楚,有自己都不明白的怜惜。

“那么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想走,致富不让?他……觉得离不开你?”

“怎么可能,他从来不爱我,就像……”他看向季斐,说,“你昨晚是不是跟顾朗茳做了?做到几点?”

季斐一愣,一时有些尴尬。

叶楚说,“我们也做了,我那里被他弄的出了血,今早就睡了两个小时,腿都是软的,可是顾朗茳能想到你不能骑马,他却绝对想不到我不能骑……其实有好几年了,我是真想问问你怎么做到的,你的男人为什么把你像祖宗似的供着。如果有方法,不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可是你说是因为顾朗茳爱你,我就想,那我怎样学都没用了,因为肖致富是不爱我的,需要的话,要了我的命的事他也做的出来。”叶楚笑道,“他之所以不放我走,是因为我在他身边呆太久了,知道的事情太多,他不能放我走。”

叶楚这样说季斐是相信的,因为肖致富跟顾朗茳不同,肖致富很多事情都涉.黑,不干净,叶楚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如果有心的话,应该知道不少不利于他的消息。

其实对于肖致富从事不正当行业,顾朗茳曾劝过,毕竟小时候关系还是十分好的,但是没有用,两人因此关系还淡了很多。不过肖致富一直十分尊敬顾朗茳,即使关系淡了,碰面的时候都十分客气地叫他一声顾哥。

季斐想了想,说,“你以前舍不得离开他,现在却已经忍无可忍了是吗?”

叶楚转了转腕上的手表,说,“是的,我这样的人其实完全能忍受他的打骂,可是我受不了他瞧不起我,在他心上人面前却低三下四,连喜欢都不敢说出口。”

季斐惊讶地道,“他喜欢谁?”

叶楚没有说话,幽幽地看着他。

季斐被他看的有些不舒服,又问,“是谁?”

叶楚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说出过那个人的名字,可是他说过有喜欢的人了,是个男人,而所有男人中,他提的最多的就是你……他说你有很多优点,很多很多,他说一点,我就学一点,可是他叫我别学,他说我学不像。”

季斐一时有些别扭,叶楚的言下之意,肖致富喜欢的人是自己?可是季斐觉得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多少感觉的到,肖致富看自己的时候明明没有喜欢的感觉,要不就是他藏太深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叶楚说肖致富喜欢的人有可能是自己的时候,季斐觉得不太舒服。

叶楚望着他,“你愿意帮我吗?只要你开口,我相信他会放我走的。”

季斐一时没说话。他虽然同情叶楚,却不能随便答应帮他。

因为他不能直接向肖致富要人,如果要的话,只能让顾朗茳开口。然而就像叶楚说的,他知道肖致富太多事了,如果哪天因为叶楚向警方或者其它什么人透露了讯息而害了肖致富,那么顾朗茳一定会自责。

他不太知道肖致富具体做的是什么事,顾朗茳也从来不提,顾朗茳的意思大概是,兄弟走错路,他劝也劝过了,如果有天肖致富在这条路上吃了亏或被制裁,他听由法律,不会过多干涉,可是出于朋友义气,他也不会主动地让肖致富蹲监狱。

叶楚凄然一笑,“算了吧,是我为难你了。”

季斐道,“我可以跟致富说与你一见如故,要请你去家里做几天客。”季斐觉得顾朗茳在这方面见识比他深远的多,回头听听顾朗茳的意见再说。

叶楚讽刺地笑道,“连你都害怕我出去乱说害他,也难怪肖致富不信我……无论怎样,谢谢你了”,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有时候想想,真觉得不想死,我还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

季斐的心突然狠狠一痛,他觉得那样难受,像是看到某个时刻的自己,可是自己明明不是这样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季斐说,“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会帮你的。”

叶楚的眼神亮了亮,“真的?”

季斐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问,“你说你在他身边很多年了,为他做了那么多,真的舍得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