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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蒋钦是吃了豹子胆么,居然敢当真谋反!”皇后坐在椅子上,双手微微颤抖,连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她的对面坐着太子,还有太子太傅黎时辉,太子和黎时辉两人都脸色惨白。

太子低声道:“儿臣也不晓得……因为害怕被人发现,等蒋钦帮赵和拿下了那三州之后,咱们和蒋钦就几乎没有往来了,可……”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黎时辉,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老师了,直接道:“您的夫人呢?她不是蒋钦的妹妹么?!有她在,蒋钦怎么好好的会跳反?!”

黎时辉紧紧地皱着眉头:“蒋蕊昨日下午便找不见人了,我本以为她又是去跟哪家太太打牌九,然而到今早也没回来,我一起来,就又听到了付将军神死的事情,才猜到她应该是跑了……”

太子困惑不已,愤怒地拍桌道:“她怎么会跑呢……您才是她的丈夫啊!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咱们已经要结束一起要胜利的时候,选择逃走呢!她会去哪里,蒋钦那儿?但那有什么好?!且不说赵贼成不了气候……她一个官夫人去了那边,还不是找罪受?!”

太子实在不明白,蒋家兄妹当初明明跟皇后跟自己说的极好,两人对大闵似乎也不像有贰心的样子,最初自己提出这个计划让蒋钦去做,蒋钦还颇有些不愿意。

太子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和黎时辉却隐约能猜到原因,听到蒋蕊逃走的那一刻起,皇后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她瞥了一眼黎时辉,半响才道:“行了……太子,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便不要追究原因……”

“这一回到底还是让怀王去了……”皇后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本宫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怀王若和蒋钦碰上了,蒋钦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怀王,怎么办?!若怀王带着蒋钦回京城面圣,那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道:“这个您放心,儿臣不会让蒋钦平安回到京城来的……至于蒋蕊……”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黎时辉,毕竟,蒋蕊是他的夫人。

然而黎时辉却眯了眯眼,毫不留情地道:“她更加留不得……一并解决了吧。”

太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

“参见谢将军。”虞不苏恹恹地对着怀王行了个礼。

如今大家已经出发,在军中,自然要喊怀王将军而非王爷,怀王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从京城出发,马不停蹄地走到了半夜,才在禹州附近停下开始休息,虞不苏也才终于有机会跟怀王说上话。他实在很想知道,怀王怎么就要带自己去打仗呢?!

然而不等虞不苏问出这个问题,怀王却先道:“怀王妃……和太后,是什么关系?”

虞不苏一愣,道:“呃?她们能有什么关系……”

怀王盯着他,目光锐利,仿佛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而后他道:“王妃自己说,她就是太后。”

虞不苏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左姝静自己说了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她之前明明那么斩钉截铁地说绝不能让怀王晓得她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怀王自己发现了什么,所以故意这么说,来探他口风?

哼哼,还好他虞不苏没那么蠢!

虞不苏震惊地道:“王妃殿下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王妃殿下的意思是,她是太后娘娘借尸还魂……?”

怀王沉思了一会儿,道:“本王当初不明白,现在想来,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虞不苏摆手道:“这也太荒唐了!王妃殿下当初自己也说过,什么借尸还魂都是一派胡言呐!”

“可虞大人当初不是兴致勃勃地拉着本王,要跟本王讨论借尸还魂的事情么?”怀王冷冰冰地提醒虞不苏。

虞不苏一点儿也不见惊慌,只笑嘻嘻地道:“王爷有所不知啊,臣的想法,也只是从各方听来,加上自己的揣测而形成的。那一次,王妃殿下大声斥责了微臣之后,微臣便好好思索了一番,觉得王妃殿下说的很对。借尸还魂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虞不苏如此信誓旦旦地说这番话,怀王反而觉得有些古怪了,然而他的确也不认为借尸还魂是可能的事情,更不觉得太后会在左姝静身上重生,于是过了半响,他点头:“嗯。”

虞不苏挠了挠头,好奇地说:“王爷,难道您让微臣随军,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怀王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并不是。是想让你这个通晓阴阳的神人,帮我们算一算,这次可否大胜而归。”

虞不苏嘴角抽搐——怀王明明当初还讽刺过他,说自己征战来去的时候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能活着还是会死……

但怀王既然这么说了,虞不苏也总不能拆台,只能强笑着应下了。

之后几日便都是漫漫赶路时间,中间不断也有楠州那边的消息传来,秦伟奋力阻挡,倒是没再丢失任何一个地方,只是也找不着机会反扑,而晓得怀王要来,秦伟显然多了许多信心。

因为战况危急,怀王便先带着一小支骑兵,一路快马加鞭,在第六天赶到了楠州和秦伟汇合,简略地休息了之后便立刻整顿那两万多兵马,趁夜进行了一次反扑。

士兵乍见怀王出现,士气大振,怀王和常高义兵分两路,一个正面袭击,一个侧面捣乱,成功夺回楠州丢失的几个县城,将赵家军暂时逼退回了威州。

而怀王到来的消息也传到了赵家军那边,一时间,百姓欢呼而赵家军人心惶惶,毕竟怀王名声在外,且来势汹汹,第一天就把他们逼回了楠州。

而成功拿回楠州的怀王,却没有任何要庆祝的意思,反而在深夜里独自一人,拿着之前买好的纸钱烧了起来。他眼下住的是楠州松县县令的府邸,周围也住着常高义和不少亲兵,然而因为战了许久,大家此刻都在休息,只有怀王一人,他睡不着,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同样睡不着的人还有虞不苏,他恰好来找怀王,见怀王在自己屋前烧纸钱,点点火光在黑暗中焚烧,火光映着怀王英俊的面庞,让他显得很有几分孤寂,虞不苏顿了顿,上前行了个礼,道:“谢将军。”

怀王看也没看他,低头烧着纸钱:“有何事?”

虞不苏道:“微臣刚刚算出,您此战必然大捷。不过,要小心身边之人的安危。”

怀王这才看了他一眼,道:“身边之人,那岂不是你?你自己小心点吧。”

虞不苏脸色微变:“微臣又不必上最前线,应该还是安全的吧……咳,王爷,您在给太后娘娘烧纸钱?”

怀王动作一滞,道:“嗯。今个儿是六月初三,也是太后头七。”

虞不苏掐指一算,才想到:“对哦……”

怀王将手中剩下的纸钱往火盆里一丢,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虞不苏,道:“说起来,不知道虞大人这么厉害,能不能瞧见死去之人的魂魄呢?”

虞不苏一愣:“死去之人的魂魄?”

怀王道:“或者说……虞大人可晓得,人死后,会去往何处呢?难道当真有什么黑白无常,有什么阴曹地府,司命判官,轮回转世……”

虞不苏几乎要流汗了,他尴尬地道:“这个,微臣也不晓得啊。微臣只是略懂皮毛,王爷您问的问题也太高深了。不过,人死如灯灭,一去不复返,王爷孝心,天地可鉴,却也不必太上心了。太后娘娘为人宽厚,若是真有阴曹地府,她去了想必也不会受苦。若真有轮回转世,她也必然可以投胎到好人家。”

怀王瞥了他一眼,摇摇头:“真是满口胡言。人死如灯灭,一去不复返,既然如此,还有哪门子的阴曹地府?哪门子的轮回转世?本王只愿太后再不必经受一丝痛苦也就是了。”

虞不苏看着怀王的脸,内心颇为感慨。看来怀王大人还真是喜欢太后娘娘啊!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太后,但虞不苏的确是第一次看到怀王这恍然若失,又悲切的模样,他心里隐隐有一些不忍,也有些不明白——太后娘娘也太顽固了!怎么就不让他说呢!

怀王却忽然又道:“王妃说自己是太后,本王第一反应,便是恼怒。因为本王晓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与王妃,自幼便因她兄长而相识,即便不熟悉,也应该算是看着王妃长大的吧?”

虞不苏心想,我和左浩宇根本谈不上认识啊,最多只是说过两三句话,和左姝静更是几乎不相识,一切都是编出来的呀!但这显然无法老实地说出口,却也害怕怀王问些奇怪的问题自己露馅,虞不苏只好摸了摸鼻子,道:“倒也不算太熟,微臣只在王妃幼时见过她一两次,之后再见,便是上回在王府内了。”

他想起来那时候左姝静和自己表现的对彼此都不熟悉,现在若说很熟那就是自己打脸了,所以只能敷衍着这么说,而怀王听了,倒也没有怀疑,只微微点头:“嗯。”

他拍了拍手,道:“本王要休息了,虞大人还有事吗?”

虞不苏只怕他又问自己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赶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情,怀王便转身回了屋,虞不苏抄着手,眉头一跳一跳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他素来怕死,的确帮自己仔细地算过了,他这一趟平平安安的,完全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奇怪……

虞不苏满心不解,摇了摇头,也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清晨,怀王率兵围剿威州,赵和入驻威州后,放任手下兵将在威州各地厮杀掠夺,全然不顾百姓利益,早已让百姓哀声怨道,眼下知道怀王来了,自然也奋力抵抗,城内壮年男子自成一个民间护卫君,加上威州几个县令都不顾赵家命令,直接大开城门让怀王士兵进来,赵家军几乎是节节败退。

这个时候,赵和还算聪明,并没有在还未完全站稳脚跟的威州跟怀王过多地厮杀,而是索性撤兵,保留实力,退回了株洲和益州境内,这两个地方才是赵家比较有信心的,尤其是株洲,已被赵家占了超过四个月的时间。

只是株洲和益州境内所产的粮食绝不够士兵和城内百姓吃的,而益州的泽县,是益州和外界运输粮食的重要地点。

六月十二,怀王将收回的兵力整合,交了几乎一半给常高义,让常高义从河边绕行,攻击株州,而怀王自己则着力攻击益州,及守住泽县。

泽县,对于此刻的赵和和怀王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地点。

对于赵和来说,他现在往前是常高义,后退是怀王,左右都是河流,他宛如瓮中之鳖,怀王正等着他乖乖投降。而他绝不能如此,但首先要保证的就是粮食问题。但眼下泽县已经被怀王拿下,他必须要伺机夺回泽县,才能重新夺回补给线,不然很快,他们就要不战自败!

但另一边株州又是自己的老本营,也绝不能丢失,何况株州内还有一个粮仓和兵器库,也有和外界接通的口岸,赵和决不允许株州被常高义拿下!

犹豫再三,赵和决定先自己带兵回株州,让大将江琴——实际上江琴就是蒋钦的化名,守着益州。

他说是说要自己去跟常高义先一战,然而实际上,他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和粮食还有武器,实际上便隐隐有了一点放弃益州的意思。株州易守难攻,除非像当初的赵和一样在株州内部起反,不然很难从外面攻下!若他真能击退常高义,那自然是更好,还可以回头支援益州,若他没能赢常高义,那也不要紧,至少株州丢不掉!

蒋钦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晓得赵和心里一直忌惮自己,眼下怕了怀王,竟然还想将自己丢在这儿……

蒋钦内心冷笑,却又并不算太意外,在他决定反了太子的时候起,他就料到了,皇帝一定会派出最好的王牌怀王出来,而赵家这堆乌合之众,不管在哪个方面看来,都是绝不可能赢过怀王的!

但蒋钦也绝不愿意就这样被赵和丢弃与此,他故意道:“威武大将军您不必担心,微臣当初能够诱骗付志伟和宗德阳,再趁机把他们都杀了,自然也有办法用同样的法子杀了怀王。等怀王一死,不但咱们可以迅速夺回威州,还可以把楠州甚至整个淮南道都拿下来!”

赵和暂未称帝,自封了个威武大将军,故而蒋钦喊他威武大将军。

赵和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哦?你有什么法子?当初你能骗过付志伟和宗德阳,不是因为你和他们有私交么?难道,你和怀王,也有私交?”

赵和此人生□猜忌,故而蒋钦从未告诉他,自己当初来帮他,是太子的意思,即便后来他的确已经和太子决裂,但这件事只要被赵和知道,赵和就会对他百般猜忌甚至可能杀了他,故而蒋钦动手解决付志伟而后宗德阳,都只说是和两人有私交,骗着两人外出然后将两人杀了。

“私交倒是没有。”蒋钦摇了摇头,“但,微臣知道,怀王和太子,向来不和。而怀王等人,现在是绝不知道微臣眼下归顺于您了的。因此微臣只要谎称,自己是太子的人,但眼瞧着太子和您勾结,所以觉得十分气愤,要给怀王太子谋反的证据,怀王一定会接见我……而此事隐蔽,他必然也不敢带太多人。到时候,微臣就可以轻松杀了怀王。”

赵和愣了愣,而后抚掌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蒋钦,道:“到底是念过书又打过仗的,有勇有谋,真是不错,不错啊!”

蒋钦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眼中的不屑,一边道:“微臣跟上一次一样,只需要两队亲兵,便可以将怀王首级奉上!因此您也不必急着回株州,倒不如先待在益州境内,等怀王一死,便攻下威州……”

赵和当即点头:“没问题。那咱们就先在益州等着……不过,要怎么联系怀王?”

蒋钦想了想,道:“这很简单,怀王等人现在一定守在泽县附近,我必须先亲自去一趟泽县。”

赵和有些迟疑。

从最开始他就不怎么相信蒋钦,毕竟这人出现的莫名其妙,说自己只是生了个小病,就被恶意打压,被迫长时间休息,而恰逢赵和造反,他便决定要投奔赵和。

赵和觉得十分莫名,就因为这点破事,他就要跟着自己造反?!好歹之前是个观察使啊!

可之后蒋钦先后利用曾经的职务之便,先后谋杀了株洲、威州刺史,付志伟,宗德阳,还诱骗了益州刺史……如此种种,的确为赵和立下不少功劳。

赵和现在基本是相信的确想造反的,但他不确定的是,蒋钦有如此能力,却选择跟随他,一个已经种了五年地,实际上什么也不懂的赵和?这太不合常理了!

赵和认为,蒋钦完全只是想借用自己的名号,实行造反之事,最后把他赵和也杀了,自立为王。所以蒋钦才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在人前一律以面具挡脸,别人只知道赵和身边有个神秘人,却不知道这人就是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的淮南道观察使蒋钦。

若自己失败了,蒋钦也完全可以摘下面具,继续当回那个被排挤的观察使。

这份心思,赵和认为自己看的很明白了。

而现在蒋钦想要单独去见怀王……

蒋钦见赵和一直沉默不语,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他恍若不知地道:“大人要不要一起去呢?到时候,大人亲自将怀王人头斩下,岂不是快哉?”

赵和听见怀王的名字简直就想抖三抖,当即摆手道:“不不不!我还要镇守益州呢,你去吧,你去吧,记得一路派人回报进展!”

蒋钦一笑,道:“微臣晓得。”

***

怀王手执一封素笺,眉头紧皱。

素笺之上的内容极少,不过一句话:泽县苦如庙,今夜恭候将军。

落款是观察使蒋钦。

这是方才一只白鸽飞入怀王所处的泽县县令府内时候被射下,而后在其脚上发现的素笺,下人不敢私自查看内容,便立刻送来了怀王手上,怀王在看到那白纸之前就大概猜到了会是谁送来的,而展开之后一看,果然如他所想。

这个蒋钦还真是大胆,竟然光明正大地晃荡进了泽县,并给他寄来这封信。

蒋钦必然是这样认为的——怀王和太子不和,所以太子绝不敢告诉怀王,自己和蒋钦勾结并派蒋钦做了什么事,结果没料到蒋钦真的反了。所以怀王必然对蒋钦的事情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