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殿一时寂静。只有更漏的滴答声隐隐回响。

半晌,燕行打破沉默,

“十二宫都以为自己才是魔宫正统,互相不服气,她这一走,就不怕被人端了她通天雪峰的老巢?”

如果二师姐的推断没错,玉展眉此行带来的主要危机,就从濂涧宗和青麓剑派,转到了沧涯山。

洛明川道,“所以这要么是一个局,有万全的计划与后手;要么就是沧涯山有她值得冒险来一趟的东西。”

殷璧越也觉得确是如此,总不可能是剑圣走了,就以为没有亚圣的沧涯是最软的柿子。有这种愚蠢想法的人,绝对坐不稳偌大的金宫。

燕行问道,“师姐,如果她就是来找你打架的,你有几成胜算?”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这样问太不妥。以往的对手现在可能稳胜过自己,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柳欺霜倒是答的坦然,“一成没有。”

没人觉得意外。因为若是单论战力,坐在这里的,除了君煜,就连掌门正阳子,也不敢说能胜如今的玉展眉。

东陆修魔的年轻一辈进境这般飞速,看似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大部分魔修都不求心境进步与参悟天地大道,只是单纯追求力量。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换来修为的暴涨。

寿元折损严重,突破凶险至极,风险也与回报相符,修魔道依然具有诱惑力。

君煜道,“二位劳顿,请先行休息。诸事明日再议。”

这句是对陈逸和程天羽说的,话音刚落,就有童子上前引路,二人便起身告辞。

洛明川和殷璧越也站起来送他们出殿门。

殷璧越觉得大师兄丝毫没变,就像在清和殿第一次见面那样,不说话时没人看他,一说话就再没人敢说话。

他明白大师兄的意思,乱局将起,多派联盟自然要商议,只是当下危机以沧涯山为主,他们需要关起门来说几句话。

燕行道,“不管玉展眉是来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们不成?”

柳欺霜摇头,“静观其变固然稳妥,但会处于被动的位置。”

殷璧越道,“师姐的意思是?”

“我去找她。”

君煜道,“不行。”

柳欺霜笑起来,“我虽打不过她,但要全力周旋,她也伤不了我,试探足矣。”

燕行道,“我和师姐同去!”

柳欺霜脸色冷下来,“别去添乱。方才外人在,还没有说你。下山一趟都做了什么荒唐事,坏人名声不说,作为师兄,非但不以身作则,教导师弟,反要让师弟替你收拾残局。若非我送老五回家一趟,怕还不知道。”

燕行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低下头去,“师父已教训过了,我也知错了。”但实在想不明白后半句是怎么来的,不禁苦恼的蹙眉。

殷璧越见他困惑,压着暗笑传音解释,简单的说了折花会上,五师弟以一颗龙云丹救钟山,宋少门主愿意冰释前嫌的事。

燕行感叹道,“我就说刚才程小孩怎么见我没拔剑,原来是因为老五,老五仗义啊!”

大师兄淡淡看他一眼,燕行不说话了。

君煜对柳欺霜道,“万事小心。”

他知道师妹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劝不住也拦不住。

柳欺霜利落应道,“我知道的。等他们进入西陆,我就出发。”

正阳子点头,“忙了一天,都先回去休息吧。”

事情就这样暂时定下来。

洛明川随师父回去,燕行搭上殷璧越的肩,与君煜,柳欺霜一道往兮华峰走,一边兴致勃勃的问他东陆风物。

殷璧越面上认真的答着,心神却乱了。

“亥时三刻,天心崖见。”

脑海里全是洛明川刚才的传音。

声音低沉又温和,像一颗种子落在心里,破土发芽抽叶,转眼长成参天大树。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奇妙。

殷璧越勉励镇定,忍不住唾弃自己,大敌当前,师兄定是有事与自己商量,这有什么可慌的。

初冬的兮华峰冷肃凛冽,秋日的黄叶与红枫落尽后,只有嶙峋山岩间,几颗青松墨色沉沉。

四人路过师父的院落时,不由都慢下来。

殷璧越突然想起师父回来那天,与大师兄在这扇门前的对话。

“有些日子没回来……你也长高了,比为师都高了。”

“不是有些日子,是一百零三年七个月十五天。”

他知道师父去见二师姐和三师兄时,都说了剑冢的事。算起来,大师兄应该是最早知道的。

本以为大师兄会是最难过的人。

但君煜太镇定,一点情绪都不曾外露。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压抑不是好事,不止他这么想,柳欺霜和燕行也这么觉得。

“大师兄……”

殷璧越开口唤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君煜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师弟师妹们眼中的担忧。

但他不会解释,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人,最终只是说道,

“总会回来的,不过又是几百年。”

至少师父从没骗过我。

他的神色太坚定,于是兮华峰的弟子们都相信理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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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夜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