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宥廷与三合村隧道的另一个工程师见面,交涉后驱车回市区已经是傍晚。

这个工程师,不同于政府请来办事的那一个,他是服务于周家的,或者说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就一直为周家设计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地方,一如曾经被周家放弃的如今被封傲的手下霸占的临河地下室。

双脚残废的哑巴工程师面容苍老,根本看不出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这是他父亲为了保住儿子的一条命,亲手废去了他的双脚,毒哑了他的喉咙。

面前的人虽然冷着一张脸,可已经是这个工程师接触过最和善的接头人了。他将设计图纸铺在桌面上,也不急着用手语讲解,等着对方看完。

设计图纸上显示着属于这个青年人的才华,若非受制于周家,郑宥廷完全能想见他在建筑界该是如何的崭露头角,何至于落于现在的境地。如同他这样遭遇的人,郑宥廷在这些年间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了,他知道,这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叩叩。

是哪里出错了吗?

工程师敲了敲桌面引得郑宥廷看过来,两手比划起来。

郑宥廷道:“不,不是你的问题。”他收起了自己的情绪,道:“这应该是初稿吧,很多地方的处理都只有个大概。”

工程师没想到他是真的懂,不同以前那些见了图纸都没任何耐心要他解释或者重画的人。他笑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也因此有了一丝生气:没错,是初稿。我只去过那里勘探过一次地形,需要更深入的了解才能定稿。

郑宥廷点头表示明白,“那过几天我来接你。”

一直处于半囚禁状态的工程师对于能够出外的消息却也不如何向往,只是点了点头,手指留恋地在自己的图纸上摩擦着。

回程的路上,郑宥廷不能控制地想起工程师最后的那个眼神。

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着千差万别的人生。有这样求生*淡薄整副精神寄托着自己的图纸和设计的工程师,也有其他在社会最黑暗的深渊苦苦挣扎的人。命运从来是不公平的,郑宥廷已经很少有对不公的愤慨,但还是压不住唏嘘。

他想,或许是父亲的人生太顺遂,才会有那样天真吧。

要接受一个人,不是自己同他一般不顾血缘,不顾性别,不顾亲人与社会的目光就能做到的。

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自由。

那个人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或许下一刻就会如同这个工程师一样,只因对他人还有着用处,变成这样不堪的模样被人囚禁。

届时,那个人霸道的占有欲也该随着自己的不堪入目消失,他会清醒地意识到当初有这样的念头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吧……

郑宥廷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抬眼在前方被堵着的一众人中看到从步出车门的封傲时,一时间还以为是错觉。

碰瓷这种事在国土范围内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不论是封傲还是司机阿超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这些人活得不耐烦了!

阿超在这样的不屑中把车窗摇下来,喊道:“操!别爬起来!给老子躺好了,再让我撞一次,我付你双倍的钱!”

正假装虚弱的年轻人,闻言都没反应过来,一看阿超凶神恶煞的脸就有点怂了,可一想自己等在一旁的那么多同伙,胆子也就大起来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拿着电话指了指自己‘鲜血淋漓’的膝盖,“你什么意思,撞了人你还敢不认账!我报警让警察抓你,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说话!”

双方僵持地对骂了一阵,阿超没兴致奉陪,他可不想这种破事让封傲不快,不想引擎刚打出声,那个人死皮赖脸地趴在车窗上哀嚎将附近地里下田的村人都招引了过来。

被一群拿着锄头或是砍柴刀的农民堵在路上,说出去那还真是笑死道上的一群人。这明显是有组织的碰瓷了,要是一般人在如此人数悬殊地方偏僻的情况下也就破财消灾了,可他们偏偏不长眼惹上了封傲。

封傲是觉得这事新鲜得很才下了车,那些人还不知死活地叫嚣着,看到驶近的另一辆车,当即有个壮年人扑上去拦住了车子的去路,喊道:“小伙子你来评评理,这个王八蛋撞了人还敢不认账!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欺负我们农村乡下人也不是这样的!”

封傲一眼就看到了反射着余晖的挡风玻璃后的郑宥廷,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霎时深了痕迹。

封傲被碰瓷,这事叫郑宥廷觉得好笑,看了眼那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人,郑宥廷下了车。

他没听那些人的叫骂,掏出手机,拨了出去:“我是任佑。郑书记在东郊路段上被民众包围。对,是东郊工地前那段路。”

他倒干脆,一出手就用身份来压人。封傲此时也没有和这些人周旋的兴致,拨开还叫嚣着“吓唬谁呢!”的壮汉轻轻松松地丢开,走向郑宥廷。

这一手,震慑了结众碰瓷的所有人。

“事情办好了?”封傲也是意外,若不是这些人拦了他的路今天是要和郑宥廷错过的。

见郑宥廷看着自己,封傲让阿超把车后箱从酒庄里拿的酒取了来,交代道:“这事你处理吧,我的管辖范围可不能盛行这样的风气。”

关于工地地下室的属下的存在,眼下还不适合让郑宥廷知道。

阿超见他也不顾郑宥廷的意思就钻进了车内,不由毕恭毕敬地答应下来,又满脸笑地对郑宥廷道:“书记还没吃饭呢,您也是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请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