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望向桌案上那碗药膳。

碗是玻璃白打底,施彩用的是精细笔法,碗内药膳还冒着温吞的热气,袅袅地聚成白烟,轻轻地升腾到屋顶不见了。

四阿哥静静盯着那五彩碗半晌,随即将眼光聚在面前的卷宗上,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琐事,把心思转到正事上——皇阿玛这几日刚刚下了令:将步军统领增设令箭十二支,以备随时调遣及宣传号令用。

步军统领原本总辖京师内城的治安,并提督九门事务,职权已是极大的了,可是皇阿玛居然又增设了令箭十二支——就连城外的巡捕三营,也开始归步军统领管理了。

这巡铺三营,原来是兵部在管理,如今划给了步军统领——京城局势越发微妙:旗人、百姓、诸王,尽数落入步军统领的控制之中。更别提步军统领遇事可独自做主,手握兵马、又有实权——皇阿玛此举,不得不让人多想。

胤禛将额头抵在左手掌心里,右手食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叩了叩。

李格格这些日子是真的糊涂了:四阿哥除了书房,其余时间大抵是她、宋格格、福晋三人院子均分,如果把这四阿哥府比作小小一个后宫,四阿哥大抵也算是雨露均沾了。

除了武格格。

李格格自打上次在书房莫名其妙地被四阿哥发了一通无名火,又被轰出来之后,一直惴惴不安,结果没过几天,四阿哥照常来用膳了,言语几句,面色如常,仿佛根本不记得书房里的事情。

李格格心里既然有四阿哥,女人的心思终归是缜密的,琢磨琢磨,倒是懵懵懂懂悟出了大概的影子。

她不确定。

这一日,四阿哥从书房出来,抬腿往李格格院子里去了,刚走到小院外面,四阿哥就闻到一阵香气,是李格格准备了火锅。四阿哥前几日在福晋和宋氏那里吃的都是清淡膳食,现下闻到香辣气味倒是暗合心意。

“四爷吉祥!”,李格格欢欢喜喜地迎接着,因着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多了份小心,揣摩着四阿哥的脸色,不敢太表露自己的情绪。

四阿哥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也微微带着笑。

李格格心里松了松,给四阿哥蹲了身,四阿哥挥手让她起来,又道:“你有了身子,以后就免了吧。”,李格格扶着锦画的手站了起来,刚想活活泼泼地应声,想了想,又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道:“谢四爷。”。

四阿哥没理会她,自己在桌边坐下,看桌上布着的是两个清汤火锅,汤汁里翻滚着粉条、冻豆腐、红白圆子、海带紫菜、鱿鱼丝、山药、蘑菇、蟹子肉等,另一边张罗了十几个小碟子,都是调料。

李格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坐得离他太近,留了点距离,微微伸着脖子道:“四爷,要是嫌这锅子味道淡,可是试试这些酱料,四爷别小看了这酱料,这个……”,她伸手轻轻将面前的一只小碟子往四阿哥面前推了推,道:“是膳房新出来的品种,看着颜色清淡,其实可辣了,爷千万当心。”。

正说着,边上锦画递上了银筷,四阿哥举筷子尝了一口,微微皱了眉,道:“你现在有孕在身,还吃这么辣?”,李格格挑挑眉,正想辩解自己是没胃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起身道:“妾身知错,妾身以后定当注意。”。

四阿哥见李格格这幅模样,知道是因着前几日书房里的事情。

他喜欢来李格格这里,就是觉得她这里气氛不一样。

李格格从前那种口直心快、毫不拘束的性子让他觉得很自在。

虽然他与李格格心意不通,但他已经满足了——在宫里、在书房劳碌了一天,有人给他备了吃喝,伺候洗澡、伺候躺下好好睡一觉,这也就行了。

他只想找个“自在”的地方偷偷懒,养养神。

福晋太端着,恨不得把“嫡妻”两个字刻在额头上,他面对着她,觉得压抑而无趣。

宋氏呢,又太恭谨柔顺。成天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他不管说什么,宋氏都是一味地道:“四爷说的是。”,初时还觉得楚楚可人,时日久了难免便觉得这姑娘太没主见。

四阿哥看了眼面前的李格格,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道:“现在这是怎么了?说一句话倒是有十句谢恩?坐下吧。”,说着送了一块冻豆腐进了嘴里

李格格动了动嘴角,脑子里骨碌碌地转过来,立即起了身,又道:“是。”,很识相地站在一边,闭了嘴不说话。

四阿哥转头对边上锦画道:“你主子有了身子,以后饮食一律清淡。”,锦画诚惶诚恐地一叠声应了。

李格格吃火锅的时候不慎脏污了衣裳,一大块粉条夹着酱汁正落在她旗装前襟上,锦画连忙服侍着她进了寝室,帮着解了衣裳扣子又去开衣箱,李格格垂眼瞥见箱底露出一抹淡淡粉色,倒是有些陌生,便对锦画道:“那压箱底的是什么衣裳?倒没见过,拿出来给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