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顺着她眼光,视线也落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复又重新抬起眼,看着武宁面上神情,一字一顿道:“你这个性子,很不好,也很好。”。

武宁抬眼,见四阿哥站在竹帘窗前,竹帘子是极细的竹梗编制而成,缠缠绵绵地用银线联络了,午后湛蓝的天空便从那缝隙里透进来,打在四阿哥脸上,也是一格一格的,随着四阿哥呼吸,那阴影便不住融动。

“但见蹙峨眉,不知心恨谁。”,四阿哥忽然轻声吟道,带了些玩笑的意思,手指轻轻抚过武宁眉目,忽然起了兴致,拉住她道:“来!”。

他按着武宁在竹帘下坐定,又塞了把团扇进武宁手中,俯身引笔铺纸,俯身而画,时不时抬头看武宁一眼,武宁初时尚能对着他微笑,到得后来只觉得脸上僵硬,四阿哥半笑着埋怨道:“放松快些,这画出来跟讨债的也差不多了。”。

武宁苦道:“爷,换您来笑上半个时辰,也绝对笑不出来了。”,四阿哥微微摇头,垂眼一笑,道:“罢了,饶过你吧。”,武宁如释重负,站起身来,好奇地走到四阿哥身边,见纸上女子坐于卷帘下,身后明月如镜,女子虽是面带笑容,但眉目间仍有股掩盖不去的愁倦之态。武宁不由自主慨叹道:“真美。”。

四阿哥喷笑出声,道:“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自己夸赞自己美!”。

武宁却没理睬四阿哥,对着那画纸细细端详了,慨叹道:“我是说,爷画得好,”,忽然指着那纸上明月道:“外面明明是艳阳天……”,四阿哥浅笑摇头,道:“月下最宜观美人。”。

武宁转开视线,不由得嫣然一笑,见那画纸边上空了一片空白,道:“这是留来题诗的么?”,四阿哥道:“留给你写罢。”。

武宁道:“爷来先写一遍李太白的那首诗罢,我再学着爷的字。”,四阿哥摇头,另铺了一张纸,握住武宁的手,带着她在纸上写字。

屋里极静,武宁只觉得四阿哥的气息暖暖地扑在自己耳后,碎发都被吹了起来,四阿哥的声音近在耳畔:“沉肩垂肘,放松。”。

武宁定了定神,随着四阿哥的手腕将笔尖慢慢拖出,只觉得笔下无力,全凭着四阿哥的腕力带着自己走动,见那纸上渐渐写出“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写到那最后“不知心恨谁”时,武宁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四阿哥也松了手,字迹东倒西歪,蚯蚓一般,最后更渲了几个老大的墨点子,全不成样子。

武宁学着这张纸上四阿哥的字,一点一点将诗摹在那画上,四阿哥在一旁静静看着,道:“你喜欢这张画,我让他们做成屏风送来。”。武宁听闻一愣,指着那诗道:“这首诗也一并在上面吗?”,心觉不妥。

四阿哥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担心,放在自己房里也行。”。说完起身道是府外还有事,这几日恐怕都不到后院来了。武宁送着他出了门,见四阿哥身影渐渐走远,才回到房里。见竹帘下夏风微过,案上字纸哗哗被吹起,卷起一点响声,远处花园里蝉声不绝如缕,流云碧空万里。

日头渐渐西斜,最后沉入了黑暗。

东暖阁中,除御案侧两盏烛台,各自点了儿臂粗细的十六烛,又有着纱灯置在东暖阁正中,敬事房的当值太监用托盘送了牌子进来,木牌精巧,绿头生碧,他悄无声息地到了近前,梁九功见康熙埋头执笔,并未注意,提醒着道:“皇上……”。

康熙放下笔。眼光恹恹地在绿头牌上扫了一圈,恹恹地挥手,道:“去。”。

敬事房的当值太监磕了个头,捧着托盘无声无息下去了。

皇上今夜又是不召幸任何妃嫔?一旁的小太监琢磨着。

东暖阁里静悄悄的,只听见西洋钟走动的声音,梁九功垂手侍立,康熙放下笔,忽然道:“什么时辰了?”,梁九功连忙答了,又从小太监手里接了剪子,亲自将御案旁的烛花剪了,灯火呼哧蹿了一下,冒出极明亮的光芒。

殿里一片令人出汗的安静。

康熙三十七年,皇长子允禔,封直郡王。皇三子允祉,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封诚郡王。皇四子胤禛,五子允祺,七子允祐,封贝勒。

倏忽六年,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