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向北(中)

胡玉娘不识字,纵然听见双耳陆也没反应。

长亭心下却如释重负——胡玉娘先以堂屋蔽之,再以水粮酬之,后以柴木掩之。古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与小长宁时至今日,若无胡玉娘,会走多少弯路?会活得多艰辛?后路又在哪里?

她压根就不敢想。

饶是如此,她最初仍以稳妥为上,隐瞒姓氏出身...

“陆”字一出口,长亭胸口压着的大石好像松了一半儿。

那头两个汉子捂住被热水浇熟的眼睛,正呼天抢地。

胡玉娘被闹得心烦,一反手,“砰砰”两下,闷棍直中红心,赵老三便多了两个一道陪他昏睡的兄弟。

胡玉娘下手下得利落,长亭大愕,胡玉娘便一脱毡帽,一头青丝落下来披在肩上,英姿飒爽地笑起来,“...若没胆量下死手,素日里刨坑做阱,朝恶狼群挥刀斩首的活儿,又让谁来做?”

长亭佝身从犄角旮旯处将麻绳顺溜提了出来,帮着胡玉娘将那三个汉子手脚都捆起来,又从榻上扯了两匹布来,咬牙撕开,分成三份儿,团成一团儿,一手掰开汉子的嘴,一手狠狠地将布条塞进去,再扯了三条黑布把三人的眼睛都蒙了起来。

胡玉娘手脚麻利,刚打完死结,长亭这才敢轻声唤幼妹,“阿宁...快出来了...”

小长宁哆哆嗦嗦地从缝儿钻了出来,险些遭木头块儿绊住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长姐的腰,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瞧见了吗?”

长亭拿手背试了试幼妹的额头。

嗯,还好,不烧了。

长宁摇头,软声软气儿,“长姐叫我闭上眼来着,所以阿宁什么也没看见。”

幸好小姑娘没瞧见...

长亭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这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大汗,将夹棉的袄子都打湿透了,拿手一抹鼻尖、额头,全是冷汗,腿肚子还在打颤,可热血却渐渐从脸上褪了下来。如今回想,才怕得想要掩面而泣。

她将才做了什么?

端起铜壶泼人...拿着铁锹铲正烧着的木炭...还有亲手掰开了三个乡野村夫的嘴巴...庶民草芥并没有拿青盐柳条漱口的习性,也没有膳前膳后用温盐水擦脸的习惯...

长亭将手藏在云袖中,很艰难地蜷了蜷手指,最后握成了一个拳头。

她出身士家,拿过最重的东西是竹简古籍,挨过最脏的东西是沾了墨汁儿的丝帕,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就粗瓷碗食白粥,端开水泼无赖,甚至掰开嘴塞布条。

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未觉得一丝一毫的恶心。

努力活下去,努力拯救别人,没什么好恶心的。

长亭将手再慢慢展开,手指分开,想了想伸手在裙裾上反复抹擦。

胡玉娘慢下手上的动作,很诧异地问她,“你做什么呢?”

长亭手上停了停,埋下头,很有些难以启齿道,“...刚才掰他们的嘴...手上好像沾到了什么东西...脏...”

胡玉娘面色愣了愣,随即扯开嗓门哈哈笑起来,边笑边从怀襟里摸出一方帕子来递给长亭。

长亭面带羞赧,侧过头去,伸手接过。

那三个汉子自然不能留在内屋中,可饶胡玉娘再健勇,长亭与长宁再帮忙,也没法子将上百斤的八尺大汉驼出近百米,运到树丛中去绑着。这三人被一敲,顶多三两时辰便醒,等他们醒转了,三个小姑娘压根就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