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旧路

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肉体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