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覆千里,漫空幽黑中飘着点点白色。雪粉萧萧素素,浩大无比,与黑夜相融。当闻蝉从角楼上一跃而下时,郝连离石扑过去没有抓住她。男人想要跟着跳下去抓她,被身后自己的下属们死命相拦。他们高声地用蛮族话吵着什么,郝连离石几乎是吼叫出来的。楼下送亲的车队仰起头,听到楼上吵架般的动静时,仰起头,惊恐地看着着庄重婚服的女郎跳了下来。

长发在风中散乱,衣袂如花一般飞舞。她的面孔如雪如瓷,闭眼如画。当闻蝉跳下来时,这种近乎震撼的美感,深深刻入每个人的眼中。

青竹惊恐大叫:“翁主!”

她跑过去,张开手臂好像要接住人一样。几个护卫跟着过来,惨白着脸,想搭把手腾空去接人。跟着闻蝉的人都心神如震,焦灼地想着该怎么办。而就是这般乱糟糟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马鸣声,许多马踩踏在积雪上咯吱的声音。

一个黑影从他们头顶飞起。

郎君少年英雄般,驾马奔来时就起了身,冲着上空飞纵而去。马受他之前的驾驭,力道未曾完全卸掉。力道过猛,马也长嘶一声,脚踢高扬,往半空中蹿高了一些。而已经腾空而起的李信落势稍停,马便送到了他脚下。他在马背上重重一踩,再往上飞跃一丈时,马吃痛摔下去。

李信动作潇洒又迅疾。下方泪眼婆娑的青竹等数人仰着头,只看到他如一只凌空振翅而来的黑色大鹰,如一道闪电般飞入了皓雪中。他纵入了气流混乱的中间,女郎从上空掉下来,他正好伸出手臂,接抱住了这个人。

人抱到怀中,李信手微沉。他并不与这股力道相抗,而是顺着力将重心往下移走。他抱住闻蝉,身子在半空中寻着贴墙的方向而坠。他带人靠近墙壁,落势又往下滑了一丈。他当机之断短暂又清晰,在几番于半空往下坠势减缓的急救动作后,外力已经被他卸去了七七八八,到了能够发挥轻功作用的时候。李信后背贴到了墙壁上,脚在墙壁一蹬,人轻飘飘的,抱着怀中的女郎,片云般悠缓地落了地。

李信抱着闻蝉,脚踩到地表积雪时,他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受伤,却因为过大压力,而在落地的一瞬间腿发软,跪了下去。他煞白着脸,整颗心脏被怀里人揪着。只有确定没事了,放下心后,那强绷着的心弦嘣一声断了,人也跟着倒了。

李信跪在地上,手小心地去碰怀里人的脸,轻声:“知知!”

闻蝉在他怀中睁开了眼。

她在半空中就感觉到了自己被熟悉的气息搂住,然她以为那是临死之前的幻觉。她听到了李信喊她的歇斯底里一样的声音,她闭着眼,在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他笑起来又邪气森森、又充满生气的模样。闻蝉心中怀着巨大悲意,只在落地后,再一次听到李信发着抖的唤声,面孔也被碰上时,她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眼睫上沾着雪水,闻蝉睁开眼,雪水下的黑眸如清莹莹的湖水。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眼中有雪花在落。她眼中倒映出心爱郎君的影子来,美眸渐渐瞠大,不敢相信。

李信眼睛发红,面颊紧绷。

他搂着她的手臂如铁一般坚固,又在轻微地抖动着。他看到她睁开眼,确认她无事后,就将她小心翼翼地更往怀中抱一分。当闻蝉紧紧贴在他胸脯上,当她听到他急促剧烈的心跳声,她知道李信有多害怕。李信哄着她:“知知,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他心中有很多疑问,他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去替嫁,又怎么好端端地要从角楼上跳下来。然而那些都没关系,李信抱着闻蝉时,感受到她的体温与呼吸时,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不断地小声哄着怀里的女郎,这是独属于他的女孩儿。他好端端地追着她,等着她,牵着她……他明明是山中大兽,却收起了利爪,怕伤到了她。

她哽咽一下,他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李信总是记得闻蝉很胆小,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她都会被吓到。这么胆小的她,怎么有勇气去跳楼?她该是有多难过呀?

李信想自己好好保护着的闻蝉,天真烂漫的闻蝉,干净又清透的闻蝉,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情,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才会恨不能从楼上跳下去呢?她跳下去时,在想什么呢?

李信安慰着她,更像是安慰着自己。他发誓自己失而复得,绝不让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

飞雪漫漫,郎君搂着女郎说话。脸贴着脸,冰凉的雪水覆着两人的面颊。

闻蝉在李信的安慰中,眼中缓缓凝聚起了潮湿的水雾。她之前与郝连离石对峙时那般决绝,她都觉得自己没有了感情,不会再哭了。可是看到李信发红的眼睛,听到他狂跳的心脏,再感受到他发着抖的手臂,数日来的委屈一涌而上,窜入眼底。

眼中瞬间变得潮湿,委屈被无数倍地放大。

又爱又恨,又恨又爱!

这难以言诉的感情,她忍着一腔悲凉,要如何说与他人听呢?

所以她不说。

她不跟别人说,只自己一个人受着。

但是见到李信,那就不一样……

闻蝉有了反应,她伸出手臂搂住李信的脖颈。她手摸到了他的脖子,又去摸他的脸。当自己所熟悉的郎君平淡面孔没有改变,当他在呼吸,当他心脏在跳,闻蝉眼中的泪意更多了。雪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睛更湿润了。闻蝉抽泣着,呆呆叫一声:“表哥!”

李信对她笑:“嗯!”

闻蝉盯着他,忽然扑入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全都埋入了他脖颈处,他冰凉的颈处,迅速沾上了湿漉和灼热,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地收缩。闻蝉哭得非常厉害,肩膀颤抖,胸脯急跳。她不要形象地在李信怀里大哭,哭得喘不上气,像个小孩子一样。高贵骄矜的舞阳翁主,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闻蝉长这么大,就没哭成这样过。

她哭得这般惨烈,李信眼睛通红,几乎要跟着掉泪,跟她一起哭起来了。李信深信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闻蝉每次一哭,他就受不了。

他声音粗砂一样,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他拍她的肩:“好啦好啦,知知不要怕。我会来的嘛……你知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都会回来找你的啊。”

李信胡乱地说着很多话,安抚着怀里惨哭的女郎。她哭得太厉害,他渐渐开始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多眼泪。李信心里爱极了她,连她哭成这样都喜爱她。他隐隐觉得闻蝉是为自己才难过成这样。胸中的爱意让他跟着她一起难过,让他心疼她,又让他心中流过蜜一般甜。

他每每从闻蝉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觉得只要闻蝉爱他,其他人的情感,他也不是必须要啊。

“好啦,莫哭莫哭。你这么漂亮,哭成这样就不好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