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花与鹿

一切的发生皆是刹那,灯火通明的世界化作了鬼府。

万寿楼中,童男童女们手捧的烛火光芒吞噬,化作了幽绿之色,而身披华服的稚嫩孩童,雪白的肌肤转而化作了绿色,笑容却是依旧。华美的地毯上,所有堆积的繁花皆成了流火,淌向了水池的中央,舞女袅娜的身姿化作青烟,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前方,火光凝成的屏风化作煞白之色,簪花的老道人衣袖拂动,头生鹿角,童男童女团团围绕着他。

“他们不是人,是人参果。”司命看着童男童女,说道。

宁长久沉重点头,聚音成线问道:“怎么杀?”

司命道:“第三个计划,随我出剑就行。”

宁长久未来得及点头,司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身侧,她于无形之中抽出了无形之剑,却瞬息斩熄了屋内一般的鬼火。

灯光中,白鹿寿星的脸一半青,一半白,他凝视着司命刺来的剑,神色极为认真,两指随之沉重推出,抵住了刺来的剑锋。

他知道自己不该接这一剑,但在比丘峰压抑太久,他亦想知道,自己与人间的天下第四,到底差距几何!

剑风迎面吹来,振得须发皆碎,白鹿寿星两指之间的血肉瞬间被削尽,只露出森森白骨。

白骨顶剑!

骨头被削成齑粉,簌簌而落。

白鹿寿星闷哼一声。两侧的火屏风里,却有燃着幽绿之火的长刀向着司命的头顶心切去。

司命无动于衷。

这两柄火刀虽有侵蚀神魂,斩灭白骨之能,但对她而言无异于两捧洒来的面粉。

虚剑之上,剑风大作,朝着白鹿寿星的身体杀去。

而她的身后,那些人参果化作的童男童女,亦是咧开了嘴,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利齿,向着她的后背扑去。

“呵,当初你口中的堕仙,所要的是一千心脏,而你……做得可远远比那堕仙更过分啊!”司命冷笑着,她踩在台阶上,右手出剑,左手挥袖,瞬间将两侧的屏风撕去,屏风之后,白骨堆满。

这些人参果子,每一颗果实,皆是用数以百计的兽血兽骨浇灌而出,辅以一颗开灵之妖的心脏,它们此刻纷纷显化原形,万寿楼内,血腥之气一瞬间浓郁如稠。

白鹿寿星运转修为,全力抵挡着司命的剑,他的声音宛若咆哮,道:“我与那堕仙目的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他所做一切是为了自己飞升,而我做出这些牺牲,则是为了妖族后世之延存!”

这些人参果化作的童男童女扑来之际,宁长久也已来到了司命身后。

他一剑横抹,江水般滔滔不绝的剑光里,童男童女被齐齐震飞出去,身体断作数截。

但这根本不可能将它们杀死。

地面上,七零八碎的尸体飞快地蠕动、拼接,有人随意抓来手臂按在自己身上,有人抱起头颅拧在自己梗上,有四肢头颅皆断着,在肢体海中滚了一圈,立刻恢复如初,也有无头尸体蹦蹦跳跳,叫嚷着有没有多余的头颅可以用。

万寿楼内,闹哄哄得一片。

宁长久面不改色,手指弹点间立在剑刃无数,各刃之间遥相呼应,阻隔出一片雷池。

“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这些怨灵皆为神木所凝,哪是轻易可以杀死的?”白鹿寿星大声笑着,他已接不住司命的剑,身形被逼得不停后退。

乓!

白鹿寿星被剑顶着,撞破了室内所有的屏风,身体砸上墙壁。

司命的剑没入他的躯体里。

白鹿寿星的尸体飞速腐朽。

司命眸色微变,她的身后,原本零散的骨头忽然凝聚而起,化作一柄古刀刺来。

“化骨之术?”司命轻声呢喃,道:“不对!”

她以一个背剑术挡住了白鹿寿星的剑锋,而她的身前,先前被她刺破的腐骨却瞬间复苏,也递来了一刀。

司命双眸一凝,直接以目光折去刀上的锋芒。

复苏之骨再次死去,而她的身侧,原本堆在屏风后的白骨却活了过来,它们皆化作了白鹿的模样,向着司命的所在扑来。

“障象?”司命轻轻摇头。

她手掐莲花,缓落于身前,那些白骨之鹿的额前,纷纷燃起了剑火,将它们逼退在三尺之外。

司命神袍轻振,拂袖一挥,所有的白骨一同碎裂,如墨汁般泼在墙壁上。

墙壁的彩绘间,一头原本画着的白鹿消失不见。

那似乎才是白鹿寿星的真身。

簪花道髻,黄黑道袍的老人再次出现,他凝重地看着司命,运转万妖诀,一掌当头拍去,如巨鹿翻蹄。

这是势同万钧的一掌,若是寻常人,顷刻便会化作肉泥。

司命抬头。

狂风自头顶灌下,振得银发与黑袍笔直。

若是过去,司命破除此掌可能还需废些力气,但她于梦中悟了真道,剑道修为更进一步,此刻的她,除非面对修至大成的万妖诀,不然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司命抬首,并指一剑,直指上空。

这是简单干脆的一剑,明明渺小如泰山下的毫草,巨浪下的扁舟。但崩裂的却是泰山,破碎的却是巨浪。

司命轻轻踏步,脚下砖块尽碎,而她的身影已来到了白鹿寿星面前。

她再出一剑,斩向他道髻两侧的鹿角。

灵力与妖力交击,声音宛若海潮对撞,激起的灵力狂澜掀翻一切,万寿楼内,层层墙壁破碎,道道木柱断裂,声势骇人。

司命一剑斩下后,白鹿道人脚步交错,数百声蹄踏同时响起,他的声音宛若灵鹿挂角,无迹可寻,竟在司命交错的剑光中寻到了生机。

但饶是如此,他的道髻依旧被斩断,石茶花飘落在地。

而后方,数以百计的童男童女皆被宁长久一剑阻拦,但宁长久似也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脸色苍白。

白鹿寿星竟还有闲暇,他看了一眼宁长久,道:“你带来的这个小白脸可真不中用,只能为你挡杂兵,不能为你分忧。”

司命不置可否,反而淡淡一哂,道:“本就没用。”

说话间,司命洒然挥剑,一道惊艳绝伦的剑光犹若海鸥破潮,在身前推出。

本就狼藉的万寿楼,险些被这一剑斩成两半。

白鹿寿星在反复腾挪,却未能躲过,两道剑光如钉子般扎入他的肩胛,将他直接掀翻,撞破后方的墙壁,摔入另一个房间里。

司命不疾不徐,她将旁边那些企图重新凝成的白骨再次斩碎,然后才踏入房间之中。

司命落足的一刹那,屋中数十道机关同时开始,妖火淬炼过的剑与链交错而去,将她撤身的路线密不通风地围堵,同时将无穷的杀机压了上去!

“你先前与我们讲了这么长的故事,就是为了这劣质的杀局?”司命轻轻摇头。

飞速斩来的刀剑不知遇到了什么羁绊,忽然变得极度缓慢。

白鹿寿星眼睁睁看着这黑袍狐面的女子,在他精心准备的斩杀室中,闲庭信步地穿过刀光剑影!

“你……你这是什么权柄?!”

白鹿寿星话语中夹杂着震怒。

司命没有回答,她悠悠的身影如雷霆骤动,顷刻炸至白鹿寿星身前,手举之处,虚剑顷刻凝成,她随手持握,投掷般将其对着白鹿寿星心口一推。

宁长久尚在阻拦那几百个杀不死的童男童女,便听后方有巨响惊动,那是白鹿寿星的惨叫与数十道机关同时破裂的声响。

白鹿寿星苍老的身躯已被一剑刺了个通透,而司命半点没有托大,她一剑刺中之后,银发两侧,立刻有数剑突兀浮现,齐齐刺向白鹿寿星。

这位五道初境的妖王,明明已是称霸一方的存在,可真身被擒之后,却被对方以境界死死压死,做不出任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数道剑朝着自己脑门刺来。

“你杀了我也没用!”白鹿寿星厉声说道:“你根本取不走冥君权柄!”

“为何?”司命问。

白鹿寿星在被那些剑刺破头颅前,厉声笑道:“因为……那冥君权柄,就是一把剑!”

万妖城内,带剑者死!

这是白鹿寿星话中的余音。

司命微震,她立刻想到了与神荼起名的另一并幽冥仙剑——郁垒。

当初洛书之中,邱月曾拿过郁垒的仿品,说是真正的剑应该早就在战争中毁去……但冥君之剑哪能轻易消失?神荼折刃犹存,郁垒说不定也残存于世间!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涌之际。

身后杀室的大门却忽然合拢。

机械运作的声音陡然响起,她的上空,似有一轮烈日绽放。

那不是绽放,而是一片金羽。

那是金翅大鹏赠给白鹿的两件法宝之一!

整个屋子内,所有的杀器在一瞬间挤压过来,金羽之上,白鹿寿星浮出虚影,它对着司命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它借助金羽转生,随后神魂与金羽相对抛射。他要以毁去这间精心准备的屋子为代价,将司命杀成重伤!

但它还是低估了司命。

屋子毁去的瞬间,它甚至没能从那双冰眸中看到一丝惊愕。

她像是一个嵌入屋中的虚影,整间屋子的崩坏皆与她无关。

这是月雀的权柄之一,与宁长久的镜中水月有异曲同工之妙。

司命化作了流淌的光,在时间权柄的包裹下,刹那间越过了崩塌机关的裂隙,并指一剑,斩向那片金羽。

金羽被月光笼罩,逃无可逃,碎成金光,白鹿寿星的身影从中跌出。

强接了五道妖王的一记,司命的脸色神色却无半点波澜。

胜负基本分明,她反手一握,虚剑凝于掌中,甩腕间射出。

一剑之后,她将手负至身后,悠悠向着一侧走去,破绽百出,很是托大。

白鹿寿星眼眸中露出了隐忍之色。

它的骸骨在这一刻炸开。

头顶上,两只鹿角如剑飞出,落在了一双手中——那是一道骸骨中扑出的,黑风般的影。

他用尽全力扑向司命后背,要与之同归于尽。

司命无动于衷。

噗得一声。鹿角闷闷地坠落在了地上。

黑影是从腰部被拦腰而断的。

出剑者是宁长久。

他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