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天心月圆 神火成灰

宁长久跳上了‘月囚’的表面。

他浸泡在光里,对光无法的感受已不够明晰,足尖缓缓点落在地,脚下,熔岩流雕塑的山脉与海粗糙而平缓地起伏着,世界被漆黑与灰白分割了,周围则是轻飘飘的寒冷。

宁长久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难以想象自己今夜爬过了多远的距离,这条月光的河流与众不同,他置身其中,时间和空间都似被篡改了,他足下踩着的每一朵尘埃云,都像是时间微粒凝作的台阶。

人间便在远处,是一颗巨大的球体,蔚蓝是它的主色调,云和风在上面漂浮着,贯穿整个世界,像是一尾尾湛蓝海水上游曳的鱼。

虚空是漆黑的海,蔚蓝的母星浸泡在了墨色的海里,海洋中似有黑暗的、怪诞的生命潜伏着。幸好,一层若有若无的大气表面覆盖着母星,阻挡了黑暗的入侵。

此刻月亮用一束光与它勾连了。

母星像是日晷的平面,而这曙光则是它的晷针。

他已至光的尽头。

宁长久放下了背上的司命,来到此间之后,世界像是改变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离开曾经压迫着,想要杀死司命的世界,来到了月宫的世界里,月宫的世界虽由荒凉构成,却温柔地接纳了他们。

日晷不再生出裂纹。司命的容颜上,妖冶之美渐渐地淡去,显得清澈,那袭黑袍在风中缓慢地起伏着,像是徜徉湖中。

宁长久看着她宁静而苍白的脸,没由来地觉得心安。

先前攀登月柱时,他总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他,不让他离去,而到了这里,他与司命的身体都无比轻盈,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重量。

他浑身皆伤,骨骼尽断,脏腑破碎,撕裂的肌肉也再挤不出什么力气。

但幸好,这里不再需要他奔跑了。

他仰起头,在远处银浪蛰伏的山岳上,看到了一片虚无缥缈的道观。

待子时天悬玉蟾,再上白云观。

当初心魔劫的歌谣一语成谶,白云观出现在了面前。

宁长久将司命曼妙婀娜的身躯抱在怀里,一手抄起她的膝弯,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宁长久将她抱在怀里,纵身跃起,没有用太多的灵力,他们却飞了起来。

他朝着眸中月云笼罩的深处飞去,越飞越高,始终没有落回地面。

……

三千世界。

朱雀幻境里,火凤与朱雀的决战还在继续着。

或赤红或漆黑的焰光在世界中闪动着,在地面与天空炸开,过去坚不可摧的空气墙壁,在她们剑气的冲撞之下,也晕开了许多由裂纹组成的黑色小花。

此刻,赵襄儿与九羽皆是纯粹的剑,是纯粹的杀人兵器!

九羽招式的变幻快得不可思议,她每一次的挥剑斩动,每一次的转身,在正面看来都是立体的,但若从侧面看,则几乎没有任何厚度,她就像是一片虚幻的投影,却能斩出真实而灿烂的剑光!

赵襄儿的速度同样很快,她的心湖中,道古纯阳之卷一页页地烧着,其间记载的太古典籍融入了血脉。

此刻她曲线柔妙的娇小身躯里,血脉的奔流构筑成了难以想象的伟力,她每一次弹跃,每一次出手,皆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决绝到近乎窒息的死亡之意,在她手中挥舞出了线条简约的美。

赵襄儿睁着太阴之目,瞳光如填充着的万道银芒,太阴之目下,她很快适应了九羽变幻莫测的招式,在对方密不透风的剑招中如线穿梭,竟从未被纳入九羽的世界里。

九羽不是人也不是雀,甚至不是纯粹意义上的生命,但她却有着情绪。

与赵襄儿的缠斗让她体会到了暴怒,对方的身影像是风,沾之既来,挥之即去,形同鬼魅,而她则是持罗盘,握大幡,百宝加身的道士,明明一身捉妖利器,却迟迟无法把那狡猾的女妖捉拿归案。

九羽的九条尾羽无风自颤。

她陷入了暴怒,道:“你这般不纯碎的生灵,也想僭越真正的神子?”

九羽疯狂挥舞着黑剑,权柄之力如耀目的雷光,当头砸落。

“愚蠢。”赵襄儿冷哼一声,横剑虚切,身影闪烁,直接越过了权柄之力,她手中飞剑一抛,洒出无数光点,在九羽身侧绕了一个弧线,斩向了她的后背。

九羽挥臂化剑,将伞剑弹去。赵襄儿身影一闪,已至她的身后。

她点出了一指。

轰!

雪白的气流螺旋形舞动,九羽身影才一触及,便被顷刻掀飞了出去。

赵襄儿伸出手,抓住了弹回的利刃,足踩虚空如踩实地,一蹬之间,身躯化作黑影,朝着九羽刺去。

九羽仓皇接剑,叮叮叮的响声里,她竟被赵襄儿节节逼退。

“朱雀之女,就仅此而已了?”赵襄儿冰冷地质问着。

九羽无法理解,她明明曾是对方的先天灵,与她共用一个识海,为何她现在却无法理解赵襄儿的招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的九羽尚缺一枚妖丹,没有做到真正的完整,更还未占据赵襄儿的躯体,与自己的巅峰差距极大。

但哪怕如此,赵襄儿连战群雀,更是在与孔雀明王一战之时留下了濒死之伤。面对一个重伤的少女,为何自己依旧被斩得这般狼狈?

九羽无法甘心。

她冷哼了一声,再度迎剑而上。

一旁,衣着雍容华贵的朱雀侍女立着,她静看着这场打斗,神思悠悠。

赵襄儿……

若当年的你有现在这般意志,神国又怎会易主呢?

可惜了。

如今的你虽有了堪比神祇的强大之心,却失去了真正堪称神明的力量。

眼前,重新扑上去的九羽再次被赵襄儿逼回。

赵襄儿燃着银色的眸,似将生命都当做了燃烧的柴火,源源不断地给她提供着力量。

不久之后,赵襄儿的攻势竟彻底压倒了九羽。

九羽被当空打落,逼到地面上,在赵襄儿层叠笼罩的剑意下闪动身影,狼狈逃窜,而赵襄儿的剑越来越不讲章法,她绝美的小脸上,没有任何畏惧,唯有凛冽神采清傲绽放。

襄儿像是真正的主人,将叛逃的奴婢抓了回来,将她关入大院之中,挥舞起鞭子狠狠抽打。

九羽恨透了这种感觉。

在她的认知里,今日本该是她拨开十九年谎言的迷雾,让本就重伤在身的赵襄儿在震惊中陷入背叛的绝望,身心崩溃,跪地不起,其后她作为行刑之人,漠然举剑,将她原本的魂魄斩碎,然后占据这副无可挑剔的绝妙身子。

但一切都与她想的不一样。

迷局解开,赵襄儿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更像是破除了一抹心结桎梏,出剑更快!

尚未取得妖丹的她,竟不是赵襄儿的对手!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可……可她所认识的赵襄儿,好像又正该如此。

她做赵襄儿的兵器太久,对她言听计从已成习惯,此刻赵襄儿冷漠的仙靥不怒自威,竟真让她产生了畏惧。

赵襄儿的剑撞破了她的防守,九羽的身影像是遇到了飓风的叶,再次被掀飞,眨眼之间,黑衣劲装的少女身影一闪,已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剑斩落。

九羽的右翼被凌空斩下。

九羽盯着朱雀侍女,伸出了求救的手,发出着痛苦的嘶喊。

赵襄儿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漠然再斩。

九羽的左翼被活生生地割下。

赵襄儿反手握剑,刺入九羽的身躯,向下一掷,九羽被一剑刺透,高速下坠,扎在了地上。

朱雀侍女看着赵襄儿,叹息着摇头,道:“可以了。”

再打下去,可就要伤了神主大人的脸面了。

侍女伸出了一截手指。

赵襄儿还想出剑,可四肢却似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一下子慢了下来。

侍女手指向下一屈。

赵襄儿惨哼一声,凝立半空的身躯猛地坠地。

她咬着牙,细瓷般的齿间尽是血丝。她单膝跪地,竭力抵抗,只觉得骨头间被灌入了数不尽的铅,要将她一寸寸摧毁。

朱雀侍女仅仅一步便来到她们身前。

她看着破碎的九羽,叹息道:“丢人现眼。”

侍女将起断裂的双翼拾起,重新拼在她的身上。

九羽挣扎着起身,双膝跪地,对着侍女行了一礼。

侍女看着赵襄儿,道:“你很不错,比第一世的那个骄纵的你,要强上太多。”

“第一世?”赵襄儿的双肩不住地发着抖,她不由自主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她坐在金色的王座上,看着六颗流星飞来,砸在山海构筑的大地上。

侍女轻轻点头,道:“这是你的最后一世了……临死之前让你看看你当年的死状,便当是允你这场胜利的奖赏了。”

她也不管赵襄儿是接受还是反对,那截手指已触上了少女的眉心,指间有火光点燃。

赵襄儿银色的眼眸瞬间失去了光彩。

她的意识涣散又凝聚,回神之时,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金色的神国里,周围尽是浮动着的、殿楼般的残碎星火。

赵襄儿认得这里!这是宁长久的金乌世界!

不……不对,这与如今的金乌世界似乎也不同。

赵襄儿凝神望去,在苍茫的大地上,尚有着许多古建筑的恢弘遗址。不久之后,似是苍穹塌陷,一整片沙漠倾倒下来,黄沙之中,更有着一抹巨大的,象征着恐惧的黑影。

赵襄儿看不清,却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朱雀。

不!是荒河龙雀!

……

宁长久抱着司命,远离了那片荒芜的囚场,耳畔有瀑布声轰鸣而起时,他见到了天河,天河之侧,是一条石阶,石阶通往大山深处。

宁长久不知道师尊是怎么在月亮上凭空造出这样的高山的。

但这已不重要。

他终于回到了这里,风景如故。

风冲山道尽头吹来。

山水萦绕胸怀,他低下头,踩上了第一级台阶,迈了上去。

与前世不同的时,他再回到这里,早已不是那懵懂的小道士。

“四师妹,我们回观了。”他轻声开口,目视前方,步履坚定,怀中的女子依偎而眠。

而在他来到不可观时,天竺峰上,通天的月光终于淡去。

月渐西移。

天边突兀地泛起了曙光,转眼之间,竟已过去了一夜。

万妖城里,九灵元圣与白泽盘膝对坐。

“你为何不尽全力出手?”九灵元圣问。

白泽道:“你负伤太重,我胜之不武。”

九灵元圣不解道:“仅是如此?”

白泽想了想,忽然笑道:“我们本就不是敌人。”

九灵元圣沉默不语。他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可即便如此,这对于私人的恩怨又有何影响呢?

白泽率先起身,看着长夜过去后,天边亮起的黎明,道:“师尊与我说,你早晚有一日会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好好保重,他年再会。”

简单的话语后,白泽的身影化作了一缕光,糅进了初晨的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