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用终究还是在朱厚照面前替自己瞒住了!

刘瑾原本已经如释重负,可当听到谷大用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不免就生出了深深的不快来。然而,这人情终究是人情,他见徐勋亦是冲自己含笑点头,想想光是铜管地听,朱厚照兴许会觉得好玩,可再加上玉堂春举发的那些人命案,小皇帝到时候怒发冲冠,自己处心积虑方才经营到如今这样儿的内行厂难免声势一落千丈,他终究还是服了软。

“老谷,还是你仗义,到底咱们几十年交情……”

“不止是我仗义,徐老弟还不是看在他那心腹爱将的份上?”谷大用斜睨了一眼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钱宁,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钱宁,把眼线派到青楼楚馆去,并不是什么新鲜招数,可你也得找几家牢靠的,不把人查一个水落石出你就敢把这东西布进去,你就不怕回头人家拿着这么个把柄要挟于你?看你当年跟着徐老弟打仗的时候何等胆色精明,怎么做起这种事情就突然少一根筋了!”

尽管一个是提督西厂,一个是提督内厂,但钱宁如今行事需仰刘瑾鼻息,又得看徐勋脸色,当然比不上谷大用已经是挂了御马监太监衔,在八虎当中亦是靠前的角色。于是,虽被谷大用缠枪夹棒狠狠排揎了一通,钱宁竟只能强笑听着,甚至还得不时应是。等终于捱到谷大用这一番话说完了,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看到徐勋冲自己招了招

“大人……”

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他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徐勋摆手打断,紧跟着,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听似不高,却重若千钧的声音:“你自己好好吸取教训,不要再有下一回!另外,赶紧回家去,否则若是你那个小楼明月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钱宁闻言浑身大震,一下子想到自己先头把尚芬芬交待出来,便是为了事有不谐,可以一股脑儿全都推到这女人的自作主张上头,而且还对潘氏何彩莲都暗示过了…,…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敢犹豫,慌忙应声告退。他这么一走,刘瑾更觉得今夜这桩好没来由,捱了片刻就窝着一肚子火告了辞。眼见没了别人,谷大用就拍了拍如今越发凸出来的肚腩,嘿然笑了笑。

“今儿个我原本只是想挑唆玉堂春闹一闹,让这案子犯到我手里,没想到徐老弟你面子大,竟是把皇上也招惹了来,这一出戏真的是再精彩也没有了!”

此话一出,不止是徐勋大为错愕,就连慧通也大吃一惊。看到两人如此光景,谷大用便笑呵呵地说道:“钱宁那小子急功近利,一味捞过界不知道松手,我不得不给他个教训!只许他在花街柳巷布设铜管地听,就不许我在里头安插几个眼线?正好一秤金那院子里头传来消息说玉堂春那姑娘倔强执拗,对一秤金逼死人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便设计了这么一出,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刚烈,打算血溅五步来陈情,幸好徐老弟你带了个曹谦出来!”

“老谷啊老谷,谁要是小看了你,真是活该倒大霉……”

徐勋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暗想钱宁这一趟还栽得真是不冤,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结果偏偏落在了人眼中。而慧通在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笑着奉承道:“谷公公这一招真是犹如神龙摆尾,了无痕迹,人吃了个哑巴亏还只以为是巧合。”…。

“别拍你家公公马屁,那两个人都精明着呢,一时半会兴许不会觉察出来,可要是左想想右想想,保不准会想到别的。

”谷大用哂然一笑,随即才诚恳地看着徐勋说道,“听说你要离开京圌城一阵子,所以我不得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省得人以为我老谷是好欺负的。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走,别人既然知道老谷我不是吃素的,做事总得掂量掂量。只要你让你的那几位老大人小大人们说话做事都悠着点,至于什么别的事,我都能扛得住!上一次险些叫刘健谢迁他们给算计了,我可不会再这么大意!”

“那就全都靠你了!”

徐勋笑着伸出手去,见谷大用亦是把肥厚的巴掌伸了过来,两个人紧紧一握,同时相视一笑。尽管要说方便,锦衣卫徐勋也自可指挥得动,但毕竟叶广不如谷大用在御前的宠信,而张永这一趟也要跟着他一块走,有这样一个面憨实精的盟友在京圌城坐镇,自然抵得上千军万马,更何况泾阳伯神英还留守左右官厅,不虞有失。

慧通见这两人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异常熨帖。他能够有今天,靠的是徐勋,但也离不开谷大用的重用,要这两位闹出什么龃龉来,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烦。于是,心中大慰的他很是高兴地摸了摸自己好容易学着那些文官蓄出来的一丁点胡子,暗自感慨了一声。

跟对人就是好啊,看钱宁今天那纠结模样,想当初别那么野心勃勃不就好了?

这么一场闹剧到这儿完全结束,等徐勋回到了家里,已经是夜半时分。他平日里并不是早出晚归的人,因而西角门到这会儿虽还没落锁,可门上等候的下人却已经都是强打精神却依旧掩不住满脸困倦。等西角门落锁,徐勋便冲亲自迎候在那儿的金六问道:“曹谦可回去了?”

“少爷,老爷说今天太晚了,索性就留了曹千总在家里住,另外也给那位玉堂春姑娘安排了住处。”金六想想那玉堂春竟是家中留宿的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那种烟花之地的女人,虽知道今夜这事情多有不单纯,可也不免觉得异常古怪,顿了一顿方才陪笑问道,“另外,今天傍晚还有好几个书生登门自荐,其中还有一个大言不惭声称若大人辟他为幕宾,必定能让大人所向披靡,正巧唐先生不在,小的就没理会他。”

说起这事,金六还有些不安,此刻见徐勋没说话,他就更是心里七上八下了。老半晌,他才终于等到徐勋开口说了

“日后若是还有这样人毛遂自荐,让他们留下自己的墨卷,至于耍嘴皮子功夫的人,直接不理会就完了。

若是还吵吵嚷嚷,就轰出去。”

尽管徐勋知道刘瑾身边有个颇为倚重的张文冕其人只是个秀才,却深得刘瑾信赖,据说出谋划策以及文案功夫都是一等一的。而对于他来说,文案功夫唐寅可以代劳大部分另一小部分还有曹谦这么个帮手,至于出谋划策,天知道那些毛遂自荐的人身上有没有各种可疑的背景?再说,如今又不是乱世,他有养那么多幕僚的功夫,还不如多积蓄几个人才集思广益,总比听一个幕僚滔滔不绝的好。

金六闻言立时大喜,连忙答应道:“是是,少爷这么一说,小的就有底气了!”…。

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徐勋却发现西屋里头还点着灯,两扇门正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还没跨过门槛,那咿呀一声就惊醒了里头的人。随着一阵轻轻的说话声,如意就亲自掌灯迎了出来,替他除去外头的大氅这才蹑手蹑脚退下。

“都三更天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还说,我一觉睡醒正是二更不到,结果就听说你让张大人和曹谦护送了一位姑娘回来,自己却不见人影,如意这丫头特意跑到那里去打探,这才告诉我那是本司胡同今天刚刚出道的玉堂春,拼着一死告了她家里的妈妈,而你那会儿则奉着皇上跑到西厂去看案子进展了。紧跟着我又是一觉睡醒,发现你还没个影子,当然就翻一会书看看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沈悦打了个呵欠,见徐勋胡乱脱了衣裳就要上来,她忍不住伸手一推,满脸娇嗔地说道:“在那种又是酒气又是脂粉气的地方混了一晚上,今晚你睡别处去!”

“我说娘子,过几日我就要冒着风沙去西北了,你就好歹心疼心疼你家相公!”

徐勋见沈悦但笑不语,自然无可奈何地出去洗漱了一番,等到换了一套干净的中衣进来,他却发现床上的妻子早已经睡着了。只不过,他才小心翼翼仲过手去给她盖上了被子,她却突然一下子又惊醒了过来,却是睡眼惺忪地说道:“那个玉堂春首告的案子怎样了……”

“好了好了,你闭上眼睛,我说给你听。”徐勋直接用手捂上了她的眼睛,这才低声将事情原委简短说了一遍,末了便叹道,“虽说是谷大用出了个激将法,可若不是玉堂春终究有那心思,也不至于把事情捅得这样大。谷大用说了,回头就让人把本司胡同勾阑胡同演乐胡同全部梳理一遍,至于那些私窝子也是一样!”

“这要得罪多少人?”沈悦虽已经是极其困倦,但忍不住惊咦了一声,“我还在家里的时候,这种地方都是不入姑娘家耳的,但干娘曾经带我偷偷溜去过秦淮河上的灯船。干娘说,这是世上最光鲜,但也是最肮脏的地方,可背后却都是一双双最有力的手握着。不管是谁要冲这种地方下手,都会碰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