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大门紧闭,徐勋亲自坐镇前院,而后院的沈悦在丫头仆妇面前亦是镇定自若,心中却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尽管她对徐勋素来有信心,可这一次是保定知府和清苑知县联名上书说张宗说三人失陷贼中,这朝廷官员倘若连这也敢信口胡说,那便太胆大了。因而,当听说上了门来的仁和大长公主退了回去,她终于松了一口大气,定了定神便叫来了朱缨吩咐道:“快差遣个人再去寿宁侯府探一探,老爷如今是不是在那儿?”

刚刚那种纷乱的情势下, 竟然不在府中!就在半个月前, 以老迈告了京营管操的职务,整日里当起了闲适富家翁的日子,这儿逛逛那儿走走,寿宁侯府建昌侯府都是座上嘉宾,倘若之前那当口是在寿宁侯府,那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因而,早在徐勋命人关闭家中诸门的时候她就吩咐了金六去打探,这会儿自然免不了再次派人。

等到朱缨应声而去,她盯着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女儿,忍不住在其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随即低声说道:“宁儿,希望你保佑你爷爷平安无事……他平时对你这个孙女最宝贝了,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

她正轻轻念叨着,就只见门帘突然被人撞开,紧跟着则是如意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如意竟然激动得把这当年的旧称呼都拿了出来,自然足可见她心头的情绪。尽管徐家门前如今仍是挂着兴安侯府的牌匾,可谁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徐勋这个儿子, 这个世袭兴安侯的父亲只是撒手掌柜不管事的。

然而,对沈悦和如意这对从金陵一块出来的主仆来说, 的意义不在于家长而在于亲人。而如意更曾亲眼看见当初沈悦在秦淮河中那纵身一跳之后, 跟在徐勋之后跳下水摸人,最后也是他找到了自家小姐的下落。平日里 进进出出,不但把沈悦当成亲生女儿似的,对她亦是笑眯眯的如同自家晚辈,她怎能不记挂着?

沈悦闻言一时大喜,连忙就这么抱着徐宁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才刚出屋子前头的穿堂,她就看见徐勋搀扶着 父子俩就这么闲庭信步似的走了进来。

见沈悦抱着孩子匆匆出来,那脸上又惊又喜,徐勋便斜睨了一眼旁边的 道:“爹,看见了没有,你要是再不回来,你这儿媳妇就该让我知会顺天府满城大索了!我都和您说了,近来少去寿宁侯府和建昌侯府您偏偏又跑去寿宁侯府和人下棋。之前那消息来的时候,万一寿宁侯或是寿宁侯夫人一个沉不住气……”

“我就是怕他们一个沉不住气阄出笑话给人看,所以就坐在那儿气定神闲地说,真要是你家儿子有个好歹,我人就在这儿,给他抵命就是。否则你以为寿宁侯夫人那急躁的性子,怎么会跑得比仁和大长公主慢?” 笑呵呵地说了一句,见沈悦一时眼眶通红,他便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见小丫头已经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开小眼睛仿佛是认出了他这个爷爷,竟是嘴角咧开仿佛是正在笑激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细嫩的脸颊。

“哪怕是为了我这才刚抱上的孙女,我也不会轻易把这条命扔出去的!”…。

徐勋听到老爹居然说出了这话来,一时呆了一呆,随即才上了前去。知道老爹不喜欢听某些话他索性一手拉了沈悦,另外一手则是在 肩膀上没大没小地一搭,旋即就笑着说道:“刚刚在前头只见着仁和大长公主,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多亏爹拦住了寿宁侯。大长公主毕竟是寡妇,皇上总会宽宥一些可要是寿宁侯因为一时失当让皇上恼了火,从前那些功夫就白费了,幸好他没犯傻。

爹在他府里也没白挨,回头他若是不备齐了厚礼上门来,爹日后就不用理会他了!啧啧,这会儿也不知道皇上御前是个什么光景,更不知道此前那些已经预备开始写折子龘弹劾我的人是什么光景!”

“弹劾你这家伙的人是倒大霉了!”沈悦没好气地在旁边插了一句,见徐宁眼睛骨碌碌四处转悠,仿佛在找寻自己,她连忙挤开徐勋凑上前去,这才开口说道,“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动作快折子递上去了,那可就直接撞在了皇上的矛头上,收也收不回来。”

“这会儿刘公公估摸着也正在思量怎么收回来呢,这一次谁的动作应该都及不上他快!”

徐勋说着这话的时候,刘瑾确实正面对一场突然来临的信任危机。朱厚照在怒气冲冲地将罗明建骆文会的联名折子往地上一摔之后,便瞪着刘瑾道:“别人人云亦云,你也跟着人云亦云!你跟着朕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徐勋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看人那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论是当年他第一次上阵打仗,挑了领兵的神英,千军之中取人首级的钱宁,还有经略陕西三镇的杨一清,又或者说他举荐朕用起来的那几个文官……前两天你不是还对朕举荐过张彩吗!就是张宗说那小子,朕从前虽看不上他,可这一次他也没给朕丢脸!”

说着说着,朱厚照就想起那时候寿宁侯张鹤龄因为军需弊案下了诏狱,结果张宗说血气方刚打上了东厂,而徐延彻和齐济良就更不用说了,刘健等人逼他铲除八虎那一次,自己让瑞生留在宫中蒙混过关,自己悄悄出宫前往十二团营的那一次,那两个小子正在那接应徐勋潜入军营调兵,足可见绝不是什么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想到这里,他终于霍然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而刘瑾最初被小皇帝那一番话斥得脸色发青,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只见偌大的屋子中空无一人,一时间尽管是在暑日他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尽管朱厚照临走的时候只字未提上哪儿去了,但他心里却有数,必然是去安抚此前被仁和大长公主打上门去的徐勋。若是平时,他自然会跟着一块去,设法修补一下和徐勋的关系。可这一次他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白搭。之前抢了张彩又夺下吏部尚书之位后,他和徐勋之间维持的那一层面上交情也已经名存实亡了。

然而,当他脸色阴沉地回到了司礼监衙门的时候,却只见一个奉御三步并两步地冲了上来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公公,刚刚内阁焦阁老,吏部刘尚书兵部曹尚书都先后派人送了信来。”

刘瑾此刻正一肚子脾气,没好气地接过那三封简单书信,等到回了自己理事的公厅之后,他拆开先后一看,立时气急败坏地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继而仍是不解气,劈手将桌子上那些名贵的笔筒镇纸一股脑儿全都往地上一扫,听着那乒呤乓啷乱七八糟的声音,他那郁结的心情方才稍稍缓解了一些。良久,他才冷冷问道:“吏部张侍郎就没让人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