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认为正畸科给予病人的治疗,应该是心理和生理双方面的。

正想着这事,手机振动了几下,他拿出来看了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是艾景初?

艾景初站了起来,离开客厅,走到饭厅外面的阳台上将电话拨了回去。

“是不是艾景初?”电话另一头的男人问。

“我是。”他答。

“我是于易啊,哥们儿,你的号码居然一直没变,有空吗?出来聚一聚?”

约好见面的地点,艾景初跟老爷子说了一声就开车出门去了。

于易是他在费城留学时期的同学,说是同学,其实只是校友。有一个假期,于易的房东老太太去世了,儿孙准备变卖不动产,突然搞得他没房子住,正好知道医学院的老乡艾景初那里有多余的空房,便人托人地找到他帮忙,后来两人才渐渐有了交情。过了几年,于易去了新加坡,而艾景初回到A大任教。

酒吧里,于易看到艾景初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一点没变。”

于易比艾景初略微年长,但是他刚从国内到宾大学医的时候,艾景初已经快毕业了。

当时的艾景初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少年学霸,年龄和成绩无一不让人惊叹,依照他的条件完全可以上更顶级的医学院,但是他偏偏一直留在宾州。他平时不爱和人来往,又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所以甚少花边新闻,而于易嘴巴甜,性格又随和,自然比他招女孩子喜欢多了。

艾景初瞥了他一眼坐了下去。

“还在教书?”于易问。

“嗯。”

“没讨老婆?”

“没。”答了之后,艾景初破天荒地回问了一句,“你呢?”

“我?”于易笑了笑,“一切照旧。”

于易又说:“就你一个人够意思,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一个个不是电话不通,就是说有事不能来。”

“回来要待几天?”艾景初问。

“晚上就走,我回国开个研讨会,十一点的飞机。”

艾景初点点头,转而问:“喝什么?”

“咱们还是不醉不归?”

“我要开车,你不是坐飞机吗?”艾景初说。

“逗你玩的。”于易笑,“我戒酒了,不能像念书时那么喝,得节制下了,要是过几年手抖,怎么做手术?”

于易又接着提议:“咱们就喝点啤酒。”

艾景初闻言,转头叫服务生拿酒。

于易感叹:“你以前什么都比我强,不该回国的,在外面发展下多好。”

“你有姐妹可以在家照应,和我不一样。”艾景初答。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碰着杯,不一会儿半打啤酒下肚。等到时间差不多,于易就打车去机场了。艾景初将他送上车,一个人站在街边。他酒量不差却也不爱喝酒,也许就像于易说的那样,手上要求做精细活儿,所以不能多喝,此刻,他却不敢开车了。

他看了看表,料想老爷子必然也已经睡下,便索性一个人走几圈,散散酒气。

白天原本是晴天,艳阳高照,到了夜里风不大却更加冷。他从酒吧街出来,在河边的广场走了走,又绕回去。

此刻正是酒吧街热闹的时候,旁边有两位年轻的姑娘从里面出来,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孩子从暗处的台阶上站起来,跟了上去,“姐姐,我肚子饿了,给点钱吧。”一边走一边连续重复了好几遍,甚至要拉住她们的衣角。

两个姑娘没办法,看着旁边这个脏兮兮的孩子,从钱包里摸了些零钱出来给他。那孩子兴高采烈地停下来,将手里的纸钞朝街对面扬了扬,瞬时,一群脏孩子突然从黑暗里跳了出来,像得了信号的马蜂群,倾巢出动,从马路那边冲过来,一起向那两个姑娘追了去,嘴里都是那句话:“肚子饿了,给点钱吧。”

这阵仗吓得两个姑娘急忙转身,跑进刚才出来的那家酒吧求助。

酒吧的保安得讯,走出来一阵吆喝,孩子们便又化整为零地散开了。

艾景初站在他们后面,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个头最小的孩子,畏畏缩缩地跑得最慢。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艾景初突然看到那个孩子的脸庞,他心下一动,趁着对方要从他身侧逃过去的当口,一把将那孩子拉住。

他蹲下来,扣住孩子的手说:“让叔叔看看你的脸。”

那孩子怎会乖乖听话,不停地扭来扭去,就是拼死不肯照办,艾景初便腾出另一只手来钳住孩子的下巴。

孩子的脸如他猜测的一样,鼻中间和嘴唇正中都缺了一块,是唇腭裂中很严重的一种。孩子似乎对缺陷非常介怀,又使劲地将头偏过去。艾景初怕弄疼他,不敢太用力,只好说:“你听话,我就放开你。”

孩子点头。

哪知待他一松手,那孩子就跟泥鳅似的,一溜烟就蹿出几米远去了,撵上同伴后还回头瞅了艾景初一眼。艾景初本想追几步,但见孩子又想继续撒腿跑过马路,唯恐有车撞着他们,只好作罢。

这么一来二去,体内的酒意基本上消失殆尽,他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曾鲤回到Carol’s,把摔成两半的手机翻出来装好,开机后不见网络信号,便打开后盖将卡槽又捣腾了下,才恢复正常。可是,手机却没了以前的来电信息,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给她打过电话,让她给摔没了。

马依依说:“伍颖晚上不来了,说她们科室聚餐。”

“快过年就是这样,到处是饭局。我们单位下周还要去郊游,馆长说可以带家属,你去不去?”

“去哪儿郊游?”

“东山啊,泡温泉。”

“不去白不去!”马依依笑。

随后,马依依就开始丢下店里的顾客,打开购物网站,盘算穿什么泳衣了,“哎,你们单位都是哪些人去啊?”

曾鲤说:“你不如直接问有没有帅哥。”

“知我者,小鱼也。”马依依大笑。

“别做梦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么惨不忍睹,要么名花有主,不然我妈还用得着带着我去整容吗?”

“你终于承认你是在整容了。”马依依说。

“……”

过了会儿,马依依又问:“你说我穿连体的好看,还是分段式的好看?”

“不穿最好看。”曾鲤一本正经地答。

“曾鲤,你已经被你们单位的妇女们腐蚀了啊。”

“我一直都很纯洁。”

马依依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没在你们单位蹭过饭。”

往常单位小聚餐唱歌什么的,曾鲤也叫过马依依。她现在辞了职,一个人打理Carol’s,除了以前的同学基本上就没什么人际来往,认识的异性也少,所以只要单位有集体活动无论AA还是公费,但凡情况允许,曾鲤和伍颖都会把马依依叫上。

过了会儿咖啡馆要打烊的时候,马依依的母亲找上门来,专程给她送煲好的汤。马妈妈招呼着曾鲤一起吃喝。马妈妈是那种特别能说的中年妇女,和马依依基本上没什么代沟,一边吃一边说起电视上的偶像剧。曾鲤笑着看她们母女俩热络地聊天,几乎插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