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怕的不是被顾平忠供出来自己更改文书,收受贿赂——这几项罪名,只要运作得好,最多也就落个免职而已,若是应对得当,说不定只要被降个职级就能对付过去——他怕的是顾延章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得大了,捅到杨奎面前。

自己最近这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其余的那些个且不说,光是调用州库银绢这事,如果被查出来,都已经够喝一壶的。

挪动的数额如此之大,如果给杨奎知晓了,自己焉有命在!

本以为姓杨的在阵前与北蛮大战,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还多的是时间给自己收拾收尾,谁晓得竟突然冒出这个掀桌砸席的小子!

郑显迎上了顾延章的眼睛,做一副关切的模样,道:“少年郎好志气,只那顾平礼已被判了决不待时的死罪,你这大仇,也算得报了一半罢?”

顾延章冷声道:“还有一恶主逍遥法外,正拿着我家的钱财作耍!”说完这话,他顿了顿,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转向郑显道,“小子性直,叫押司见笑了。”

郑显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何出此言,若不是那顾平忠确属谋财害命,你又如何会这般以直报怨,平章又如何会属意彻查!终究还是罪有应得!”

顾延章脸上尽是感激,道:“押司公正,此番全要靠诸位公差,才能帮着小人出一口恶气了。”

两人骑在马上,一左一右,一路走,一路聊了起来。

彼此戏唱得都好,你甩一甩水袖,我定一定身形,倒叫这一台“将相和”演得有模有样的。

越聊得多,郑显心中就越是心中暗凛。

文武全才、能屈能伸不说,还半点文人的架子都没有,明明在杨奎、陈灏两人面前都靠着献产得了脸,只要不出意外,待得向朝廷请过功,一个官身是妥妥的,可对着自己一个小吏,说话行事依旧是滴水不漏……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子!

这样的人,顾平忠竟敢当做寻常的猫儿狗儿来打发!

也是死得不冤了!

郑显收敛了心神,越发小心应对起来。

骑着马,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亭衣巷,还未进到巷中,便见巷口二三十名闲汉聚在那处,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顾延章与郑显对视了一眼,均是有些狐疑,两人翻身下马,排开人群走了进去,远远便瞧见数十人正披麻戴孝地围在顾宅前门处,或哭或闹,行状十分可怖。

一个老妇拍着顾家的大门,嚎道:“顾大贼!你不得好死!你逃过了衙门,逃不过老天的眼!!你赔我儿子命来!!!”

又有人喊道:“顾大贼装死呢!”

一面喊着,后头有几人扛着两桶东西走了上去,一面叫道:“让开让开。”

一见到那两个桶,原本围着大门的哀者们纷纷躲开来,那老妇也赶忙擦擦眼泪,几个快步往后跑。

“来了来了!”

看到那两个大桶,站在巷口处围着的人顿时躁动起来,人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几人扛着东西,在顾平忠家门口喊道:“顾贼,你开不开门!”

里面一片寂静。

似乎是早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那几人也不多话,后退几步,口中喊着号子,“一二三”之后,一齐把那两个大桶中的东西朝着大门一泼。

“哗啦”两声,黑黑黄黄的东西溅了一门一地,把顾家的大门糊得满满的——竟全是粪溺之物,半粘半贴着大门,滴滴答答,黏黏糊糊的,慢慢地往下流。

那景象简直恶心得一塌糊涂,虽然离得远,郑显还是一个反胃,差点便要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