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赵骋亲自引手请唐家父子进去,唐妧牵着妹妹小手,紧紧跟在后面。她略微低垂着脑袋,只看得见眼前那巴掌大的一方地。唐妧步子已经很慢了,偏那个人像是故意似的,步子也慢得很,唐妧都能够清晰瞧见他被风刮起的浅灰色袍角上以银线勾勒出来的云纹。轻轻飘起,又落下,时不时露出里面玄色中裤跟皂靴。

唐妧一愣,顿时满面羞红,随即赶紧别开眼睛,望向别处。

稍稍抬眸的瞬间,她目光不经意与他撞上,唐妧觉得别扭尴尬,扭头错开了。

这个男人,闯过她闺房,抱过她,也跟她说过轻薄的话。瞧着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本以为是个极为严肃守礼的人,没有想到不但举止轻浮,拉拢人也很有一套,糊弄得父兄都觉得他是正人君子,为人仗义。

其实呢?就是个轻狂之徒!

赵骋亲自送唐家父子到门口,就没有再进去,立在门边,唐妧经过的时候,他目光轻轻掠过她。

他今天算是有所克制,目光不敢过于炽热,淡淡扫过,再艰难挪开。待得她走远了,他又舍不得,目光追随了过去,却只瞧见蜿蜒小道拐角处她被风吹得飘起的裙角。

静静收回目光,又想起那日她趴在桌子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莫名又心疼起来。

心疼,又莫名酸楚,甚至在想,如果这个女人以一颗真心待他,他是绝对不会让她这般难受。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家里人给她那样的侮辱。

沈铭峪或许待她是真心,但却非她的良配,心里有她,却护不住,只会害她万般痛楚。

“表兄,在想什么呢?”谢玉松招呼前来拜寿的客人,这个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一扭头,见自己表兄愣愣站着出神,他就老大不高兴了,白净的俊脸一沉,故意道,“小心回头我告诉三叔,你做事不老实。”

谢玉松是璟国公府二房之子,这回来湖州,是护送自己三婶过来,并且给三叔拜寿的。

年纪到底轻,性子还有浮,行事也不够稳重。自己总想着要偷懒,一扭头见别人偷懒,他就不愿意了。

“没想什么。”赵骋淡淡应一声,继而收敛了些心思,开始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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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知州府,男眷跟女眷要分开,沈铭峪随唐家父子一道跟着家丁去给谢知州贺寿。唐妧随沈家母女一道,则有府内丫鬟引领着,往内院去,自是要给谢三太太请安。

唐妧本来牵着妹妹阿满小手,慢慢跟在沈夫人身后的,沈夫人有话要说,放慢了步子来。

“唐姑娘,那日该说的话,都与你说了。你是聪明的人,应该能够感觉得出来,我自始至终都是不愿你做我的儿媳妇的。我知道,在沈家困难的时候,你父亲有帮过忙。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对你父亲的慷慨解难,我心中感激。你放心,你们家的恩情,沈家来日会报答。不过,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一定要结为儿女亲家。你若是真对阿峪情根难断,非他不嫁,正妻你是做不了的,你要是愿意做妾,我也不反对。”

沈夫人心里知道,唐妧是不会愿意做妾的,她这样说,也是故意的。

她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市井小民之女,奈何儿子对这个女子情根深种,她言语上有所侮辱,也是想让对方因激愤而生怒。她怒了,就算自己儿子再纠缠,这缘分,也算是尽了。她也不忍心做到这个份上,但是为了儿子,为了沈家,为了自己娘家人,她不得不这么做。说到底,也是她半点不在乎唐家,心中知道,就算因此惹怒唐家,也奈何不了她。

唐家父子,成不了气候,一辈子也只是发点小财的命。

唐妧从来都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即便是上回沈夫人去簪花坊找她,言语也没有带着这样的侮辱性跟攻击性。她当时难过得哭了一场,可是此刻,她却不想哭。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及家人感受的人,要是父兄跟母亲知道,她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辱,他们肯定会难过的。

她不愿意家里人难过,所以,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她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包括沈铭峪,她会当做他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生命里出现过。

她作践过自己一次,绝对不会再作践自己第二回。

“夫人不必一再提点阿妧,也不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阿妧也不会去高攀。”唐妧没有哭,心中也没有委屈的情绪,她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只是生气,因而说话也不再客气,“但愿能如沈夫人所愿,沈公子能够娶得高门贵妻,光耀沈家门楣。也希望沈夫人与未来儿媳妇,能够和睦相处,婆慈媳孝。”

沈夫人冷着一张面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在唐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