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有香,不浓不淡,清甜。屋中两人,能看到彼此呼吸,但气氛却僵冷。

“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最终,沉寂由采蘩打破。

孤客的影子忽然高大挺拔,他站了起来,推开窗,“山中有光,你能抓得到吗?”

采蘩坐起来,他的气势太惊人,躺着会喘不过气来,“山中的光就到山中去抓,隔岸只能观火。”她懂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要找飞雪楼主的希望渺茫。

“很好。”他转身,没戴斗笠,没蒙面,因黑暗就是最好的掩护色,“要去你自己去,今后别再找我。”

“既然目的一致,为何不互相帮忙?我爹说过,自己做不好的事,不要吝于向他人开口。我不是那么没用的人,一定会找出名单。”有名单,就能谈。

“不说远的,就今夜来看,我觉得你乐观过头了。东西让人抢得一件不剩,对方一拔刀,你连动都不敢动,如此还要说大话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出手相助,“其实何必舍近求远,这么大的姬府总有一两个功夫过得去,把名单的事交给能当家作主的人,根本不需你一个女子瞎操心。好不容易逃出来,也已经得了像样的出身,就过些清静日子吧。”

“我想过清静日子,偏有人不想让我过。”今夜再次证明这一点,“名单一日找不出来,我就摆脱不了被灭口的命运。你追查飞雪楼三年。告诉我,他们是否从不破例,由别的杀手继续执行任务,又是否从不滥杀无辜。”

他回答不了。

“我不信别人,却——信你。杀人,是你教会我的。我是最最卑贱的官奴,你也是唯一知道的。你武功高强,熟悉江湖,也在寻找飞雪楼,所以我请你帮我。找到名单后。我想交给你。”她也会尽力帮他,“你便可以早日报仇。”

他的声音突怒,“报仇?谁告诉你的!”

她身体不由自主瑟缩,逼自己不怕他,“你向锁喉鬼苦苦追问一个名字,下手无情狠准,且已经花了三年这么久。除了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能有什么?你有仇,我想活,事成之后,各自达到目的,不好吗?”

“呵……呵呵……”肩上下抖颤,他低嗓沉笑。“每次遇到你。一定不会是好事。”

她也一样!想这么说,但再三思量之后,成为:“我不这么以为,该说有好有坏。我被你逼得杀人,但我逃出生天。我给奄奄一息的杀手补刀,我却救了你一次。”

“过去的事,不要记那么清楚。”他笑声仍在胸臆,声音时起时伏。

“彼此彼此。”明明是他挑起来的。

“跳下去。”他看似绵绵的一掌拍窗。梨木花棱架子如纸片轻飘而出。

吹进来的风让她浑身发冷,“你说什么?”

“你从这里跳下去。”很简单。

莲园的地势高,这片房子更建在最高处,从前面看不出来,但穿窗能一览蝶尾湖和望山书院。窗下是一道陡壁,不至说成悬崖,但有三层小楼高,下方是后花园,平日都要踩几十步石阶才能到。因为这么麻烦,三小姐出嫁后就无人打理,如今枯花野树霸气,藤蔓杂草疯长,真成了山景。而她只是暂时寄居,雨清说要清理,让她否决了。每次走到窗前,只看远,不看下。

现在,他要她跳下去?她呆立着,一动不动。她当然不会以为他在说笑,因为这个人应该甚少浪费口舌,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我说过了吧?我想活。”他最清楚她有多么渴望生存下去,甚至不惜杀人。所以,她不跳。

“你不跳,我不帮。”不是说信任他吗?世上之人多巧言令色。他面露冷嘲,黑暗迅速扑叠。不想再理会,一转身踩上窗台。

“等等!”她声音微抖,还没跳,已经怕了起来,“我跳,你会接住我吧?”

背影冷漠乌黑,仿佛一头怪兽,“谁知道呢?这要等你跳了,我才能想一想。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一定会接住你,那还是别跳得好。这种事,没有一定,因为完全不取决自己,而是取决于——”

身后来风,第一反应以为这女子要害他,他连忙闪身让开,却见那弱如扶柳的身子轻盈一跃,以他意想不到的敏捷,纵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能他目瞪口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吐气。下一瞬他抽开腰绳,身体跃出窗外的同时,手一挥,绳钉没入窗木。

跳了,但后悔了。她突然发现遇到疯子的时候,原来自己也会变成疯子。脚下踏着空,到舌尖的呼救硬冻住,整个人翻转过来,脑袋要冲下。那一刻她居然想,还好头发披散下来了,不然梳着流云飞花髻什么的,岂非可笑。

孤客先拉她的手,再将她掰正过来,从后面抱紧她的腰,听到她笑了一声,立刻松口气,却骂道,“疯女人!你要跳之前,说一声!”

“我就算疯了,也是让你逼的。谁让我跳下来的?”她终究没信任错人。

“我让你跳,你就跳?那我让你死,你就死吗?”她还说她想活,寻起死来无比坚决,孤客没好气。手上的绳猛然一落,看来撑不住两人的重量。他往下看,暗自盘算安然无恙的落法。

“跳可以,死不可以。”刚想说这两者全然不同,突然身体又开始坠落,不禁啊一声大叫。眼看黑重重的树杈袭来,她闭上眼。腰间传来大力,感觉天旋地转,双臂不时让树枝轻扫而过。然后,巨震。再然后,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