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像镜外镜里,命运截然不同却偏偏又惊人相似。孤女。无势。叫人虎视眈眈。她们苦寻一个蹲身立命之处,恰好都在这大宅之中。

采蘩终于明白姬莲为何非要住进莲园。因为在这里,她可以全然放下伪装,作回那个写诗画情,有活泼性子的大小姐。她可以穿自己喜欢的华美衣裳,不扎憎恶的少妇云髻,不用楚楚可怜讨他人不屑或同情。在这里,她是唯一的主人,唯她的意志独尊。

“我不懂,你为何要回来?”一盒明珠,还不够远走高飞?“你留书下堂,完全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蘩妹说得好轻松。我一个女子擅离夫家,即便有些妆奁,在某处买个小宅子安顿,没有依靠,很快就会招惹胆大妄为之徒,到时候或宁为玉碎或苟且瓦全,两者皆非理想,我何必自讨苦吃。回娘家,除了我那母亲,父亲对我娘有愧,祖父母看我无辜可怜,其他长辈都觉我乖巧听话,一个能掌握的敌人比未知的好对付。”姬莲的冷笑和采蘩不同,在那份大家闺秀的气质中显得不美。

而采蘩,清冷起来更美些。

“不过蘩妹命真好,什么努力都不用,就成了童氏千金,还在我家占了一席之地,远远高于我这个庶出的女儿,俨然姬府大小姐啊。连那个从来不理睬我的三哥也替蘩妹出头,羡煞我了。”

“三姐若多显些真性子出来,三哥也会尊重你的。”跟她装腔作势比起来,采蘩发现自己对姬三那点虚伪应付多半一早让人看穿了。然而同样的,自己那时拉姬三的真心一把,姬三也知道,所以才帮她说了几句话。

“你的意思是若我像你这么蠢,我就能赢得人心了?哈哈哈,可笑之极!”姬莲奋力甩袖。“你那半吊子的假我一眼就能看穿,我想我母亲,还有祖母恐怕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自己很高明吗?不过跳梁小丑,人人不屑揭了你的底罢了。”

采蘩沉默。

半晌后。她笑着对姬莲浅鞠,“谢三姐提醒,我倒庆幸自己装了半吊子,还有半吊子的真,因此不至于让大夫人恨到牙痒。”一点都不想成为姬莲这么会伪装的高手,“天地宽广,我不想只在一个小园子里才能随心所欲。”

她也许变得狡猾了一些。多用脑子做事,但清冷是真,媚相是真,小聪明是真。在明眼人看来,她遮不住真性子三分。但这有什么呢?天性如此,未必因此而被人挤兑。童夫人就是看清了她对钥弟和雅雅的真,才信任了她。

但姬莲不一样,走出莲园。她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你!”姬莲气瞪采蘩一眼,却又欢笑,“她恨得牙痒又如何。最后还不得乖乖照我的盘算去做。”

“听三姐这话,和离是一定的事了。”采蘩靠上窗棱。

“不但和离是一定的,就连这园子也会彻底归我。不知道蘩妹信不信我说的?”姬莲抚过伤痕累累的芙蓉面,“我能让那个混球打,自然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三姐对自己真狠。”对方既然提到挨打,采蘩这才好好看了两眼,“恐怕伤都在脸上了,否则怎能引起众怒?小心些,别破了相,将来得不到你心爱的郎君。”

“好了。你我开诚布公的时候,就不必假惺惺了。”姬莲一挥手,衣袖差点甩到采蘩的脸,“说吧,你让人探我书房,甚至还有寝屋。意欲何为?”

采蘩一眼不眨,微笑道,“果然我那点小聪明逃不过三姐的耳目。其实还真是误会,我搬出莲园时,落下几样东西。之前因为芬儿的事,怕你不肯理会我,后来想来取,而姐姐又让大夫人留在青柏堂,我才让人不问而入,觉着这么件细小事就不惊动你了。”

“谎话连篇。无妨,你说说是哪几样东西,若真在我这儿,我兴许能还给你。”姬莲眸子轻眯。

采蘩猜她大概还是好奇了,“一幅扇面,一方名砚,一本古碑拓本。”多真。

姬莲刹那紧敛目光,神情中带一抹狠戾,“你如何知道的?”

采蘩想了想,悟出姬莲的心思,但既然对方想岔了,她也跟着岔,“三姐托卖东西的那个人,我常找他买东西。也是巧,那日你从他那儿出来,我在巷子里瞧见了。”伪装,不应从头到脚,虚虚实实才好。“那日我看中这三样东西,回去取银子再到铺子里,谁知老板跟我说前一位客人买去了。你说,巧不巧?”

“你满口胡言,以为我会信吗?我说了,此时开诚布公。你最好直说。”但采蘩半真半假的说法让姬莲其实半信半疑。当日她是一个人进出,也确实买了采蘩说的东西。她以为绝对不会有意外,因为那种地方不可能遇到熟面。

“那时我第一次见你,还不知道我俩要住在一个府里。后来我当然就知道三姐的身份了,前些日子去五味铺子买些小东西,顺便问了老板,因我想着三姐不像只是去买砚台的人。结果,老板说你还托他卖东西。”采蘩不在乎把疤眼拉下水。

“他说过他不会跟任何人透露客人的事情。”姬莲紧张了。

“对啊,他没说你是谁。可是三姐莫忘了,你是卖家,我可以是买家的。我要买你的东西,老板没理由不答应啊。”采蘩开诚布公,“所以,三姐,你还真是让我大开了一回眼界,那些珍——”

“那是——我卖了父亲给我的庄子得来的。”冷冷打断采蘩的话,却暗透出姬莲慌张的心绪,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关你什么事?”

采蘩扬声唤雪清进来,“将礼物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