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内城的时候,采蘩发现城里和来时有些不同,人多了,还有护城军脚步匆匆,马蹄踏着不安。

央已经打听过,“前些日子陈皇帝决定要去淮南巡视,因为北周在与北齐的边境聚兵,大臣们觉得此行太危险,都反对皇帝去。今日早朝皇帝却突然宣布他将立刻出发前往淮南,二皇子监国,秋相辅佐,所以内城乱套了。”

“淮南是南陈与北齐的交界,陈皇帝选这个时候去巡视,却是也要准备打仗了吗?”明明春天,哪来萧瑟?采蘩看着进出的兵马铁甲,灿艳的面容浮上一层淡影。

“谁知道呢?这些大人物的想法跟咱们不一样,动不动就是大局为重,从不顾小老百姓的死活。”央的话里有明显的怨气。

采蘩从未问过央的来处,但他率性的举止不经意带着方贵之气,虽然啰嗦,话里却常透露出身不凡,“他们说陈皇帝还算是个好皇帝,也不喜欢打仗。”

央冷冷说道,“皇帝有好的么?别说皇帝,当官的又有多少好人?权力,地位,财富,让这些人很难有所谓的良心。凡事总是先说上一番大道理,抛妻弃子,杀人夺命,都有了依据,然后全部名正言顺。”

采蘩听了之后,久久才开口又说,“还是当我们的老百姓罢了。”

央喝驾一声,“就怕你想当小老百姓,却偏有人还不肯,非要找麻烦不可。到时,你怎么办?”

“跟那些人拼了。”采蘩认真回答。“总不能任打任骂,眼看自己要没命,却什么都不做。他们杀人夺命还要找大道理,我的话。不用道理,先动手。这是小老百姓的好处,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对自己负责就是。”

“好一个拼了!”央回头笑。“我发现你比我那时候聪明多了。”

“什么时候?”出了内城,日头已经偏西,外城的坊市还挺热闹,货郎,菜农,还有店家都想多做一笔买卖,景色顺康。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还是个受气包呢,默背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不知是否被这种安然的景象所感染,央的语气也无比轻松了起来。

采蘩让他逗笑。

回到童颜居,手伤惊动了姬钥颜辉他们。颜辉还只是皱着眉头,但姬钥却很气愤。

“什么地方。去了不过半日就把手弄成这样?明日起不去了!纸官署和御纸坊比试,关我们什么事?莫名其妙。”看雨清上一下药,他就不由皱一下脸。

“明日起不会让我用手。左大人给我三日休息,可我打算去纸官署先看看也好。”姬钥的话当然不可能动摇采蘩的决心。事情是她亲口答应的,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手上的伤原本就不重,破了皮看着吓人而已。若是伤了筋骨,你们让我去,我都不去。”她心里有数着呢,不会冒手废的危险。

“可是——”姬钥仍不能安心。

“钥儿。尊重你大姐的决定。”颜辉支持采蘩。

姬钥看看两人,一跺脚走了。

“这孩子真得很爱操心,跟他爹娘似的,好像天下的事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有时候,我佩服这一点,有时候却又憎恨无比。”孩子走了。大人之间的对话可以直白些。颜辉见雨清上完药,将她也遣下去。

“义父义母的死,舅姥爷好似知道了些什么。”采蘩瞧出来。

“两个人带着孩子出去游山玩水,又不是搬家,并未携带太多银两,无缘无故遭到强盗劫杀,我不可能不怀疑。问了钥儿,他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我。而我这些日子到处打听,也确认了此事。傻啊,过去那么久的事,皇帝都不想翻案,他姬明起什么劲?自己倒霉不说,害了自己的妻,连带两个孩子。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是颜辉头一回对采蘩说心里话。

“人各有志吧。”央也好,颜辉也好,似乎都对国家大事不屑一顾。采蘩自认是女子,更是没兴趣关心朝廷君臣,与他们的不屑一顾有些不谋而合。

“他有志,芷娘却只是有情罢了,而孩子不过是父母到哪儿跟哪儿。所以他去做这件事之前,应该为家人考虑。当初芷娘要嫁他,姐姐姐夫都赞成,唯我反对。那时候,我就瞧不上姬明身上那股子浩然正气。什么世道,正气凛然的人多是早死的那一批。傻子!”颜辉越说越愤然。

“舅姥爷跟我说这些,不会是临时起意吧?”童老爷童夫人许是真心把她当作长孙女来看待,但颜辉的眸子里从来不曾有过亲情,采蘩心里十分清楚。这样也好,她还真不习惯一下子那么多亲戚。

“如果你找出名单来,打算怎么做?”颜辉喜欢采蘩的直接。他是性情极其自私的人,并且一点不介意采蘩看出来,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装作她是亲人。

孤客的存在,和孤客合作要找飞雪楼楼主的事,这些只有采蘩一人知道。她没有告诉姬钥,是因为姬钥还是个孩子。但她也不打算告诉颜辉,一个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人,不可能得到信任。

“舅姥爷似乎有所提议?”于是,她反问。

“怎么处理都可以,但不要交给朝廷。”颜辉答。

“为何?”采蘩有点意外这个回答,“您不想皇上惩治名单上的那些人?他们之中可能会有杀害义父义母的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