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就算搞鬼,还不是为了你和这一房的人。你从哪张不三不四的嘴里听的,我倒想知道我怎么了。”秋氏往丈夫对面一坐,不叫上茶,也不献殷勤。心死了,做什么都觉得多余。

“童夫人打算把四弟媳的嫁妆铺子卖给你,所以你跑到娘家凑钱去了,不是吗?”大老爷曾经宠极了姬莲的娘,尽管她害了自己的小儿子,但大夫人不经他同意就将她卖掉,让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些年,他看在秋氏讨得母亲喜欢又听自己话的份上,相敬如宾着,但正如女儿所说,秋氏要是有十间铺子在手,那岂不是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尤其还是家里正穷的时候。

“老爷不觉着这话好笑吗?童夫人是娘家妈妈,凭什么处置女儿的嫁妆?那些铺子是十郎和雅雅的。”一切照计划进行。

“四房自从老四夫妇没了,心就外向,你也不是不知。十郎让他义姐撺掇找外祖母出面卖铺子,我觉着合情合理。当初约定的是铺子利润在十郎成年前归公中,却未规定不能卖铺子这条。你既然否认,为何突然回娘家借钱?”大老爷看妻子的目光也没感情。

“看来这家里我是得当哑巴了,说什么话都让人听去。”秋氏冷哼,“好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是我主动跟童夫人提买铺的事。大家都知道,铺子交上来的数目不是实际利润的足数,这些铺子一年少说能有净利四万两,所以我就想,与其等人算好了送钱来,不如买下来能有更多的收入。不过,家里是没钱的,你也知道。但我和童夫人好说歹说,最后说成的价钱实在好,一家两千,打算买个一两间罢了。”

“两千两,半年就回本了。怎么这么便宜?”尽管没感情,但秋氏生了三个儿子,大老爷相信她至少会为孩子们打小算盘,

“这么便宜?老爷是不买米不懂米价贵。这就快年底了,庄子里缴上的银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全靠四房铺子每月顶着,哪里来闲钱?童夫人说采蘩只会造纸,十郎只会读书,都不是做生意的料,与其让他们把铺子管得关门大吉,不如趁现在势头好,卖掉拿到银子稳妥。要不是我说姬童是亲家,而且又是之前说定的利润归姬府公中,卖给外人不太合适,童夫人才勉为其难开到最低两千。不算便宜,只能算是自家人给了折扣,我还嫌贵呢。”秋氏吹气喝茶。

“妇道人家懂什么?那是普通的十间铺子吗?间间都是旺铺,生意好得早晚不停。真要买到手还成天愁什么银子?”大老爷也不是不懂“米价”,“你就别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赶紧跟娘商量去,看看能不能全买下来。莲儿说了,她还有几千两贴己银子,真要是有急用,她就借出来。你别老是看她不顺眼,说到底她是我女儿,能不为这个家着想吗?家里好,她今后再嫁,才能好啊。”

大老爷说完就到宠妾房里去了。

大夫人独坐在灯光下,曾经亮丽的容颜只剩岁月的刻痕和强撑富贵下的憔悴。道一声传饭,就听到外面的婆子丫头们动了起来。她却一动不动,漠然迎来第无数回的一个人的饭桌。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还要过多久,但她从一开始嫁进这个门, 就已经没有选择。打内心,她羡慕采蘩那个孩子,说做就做,即便妥协都不会失去自我的倔强。有时她真不明白,无父无母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如今更是连一丝怕生都没有了,光华耀眼。和她说计的虽然是童夫人,她却很难忽略采蘩的影子。童夫人不知道她对姬莲的恨,采蘩知道;童夫人不知道姬莲有近万两的私房银子,采蘩知道。所以,想到她和这个聪明的姑娘联手,看着进进出出不知谁可信任的烦躁渐渐平息。很快,这一切都会过去,她终究要成为姬府的主母,以此换取她为这个家付出的所有。值或不值,都算是补偿了吧。

再说张翼张大人,昨日鉴赏会后就在御纸坊过夜,这日也是夜里才回到家中。和家人吃罢饭,他习惯到自己的书房看会儿书,谁知一开灯,见书桌前一道黑影,吓得他差点惊呼。

“张大人,是我。”坐椅上一个白胡子杂眉毛的胖老头,不是假山长,又是谁?

张翼拍着胸脯,吹他的真胡子瞪眼,“你又来做什么?我可就欠了你一次人情,你别想再让我干鸡鸣狗盗的事。”

“大人此话差亦,什么叫鸡鸣狗盗?我只是请您去把四皇子请到鉴赏会,再请您想办法扰乱东葛青云无论怎样的诡计,跟鸡鸣狗盗一点关系也没有。不是我让您往画上撒发光粉,也不是我让您说漆夜名砚有瑕疵。不过大人,您真有天赋,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你那青光之说。”嗓音沉沉,但语调飞扬得让对方火大。

所以,张翼走过去卷书敲向他的头,“那粉是你给的!而且,我不撒,就凭那些呆瓜眼力,怎能轻易让人信那是新墨?我即便当场开堂讲课,也没办法一下子教出能闻墨辨时的人来,除非真是天才。”

胡子眉毛颤,假山长已不在座位上,避开那书卷,仍很能说,“天才不是有一个吗?”

“她要是真天才,就不会相信新墨青光之说了。不过多亏她一壶茶毁了那画,否则东葛青云迟早会发现我做的手脚,到那时我就晚节不保了。”好险好险,为了还一次人情,他可是搭上了一生清名。

“大人以为童大姑娘为何突然将一杯茶换成了一壶茶?原本跟太子说好的,是泼一杯茶而已。”假山长转到客座,滑相不见,静且稳。

“不是太委屈的缘——”张翼陡然顿口,片刻才道,“她该不会看出来了吧?”

“无论她看没看出来,那画已经毁了,没人再有机会看第二次,大人尽管放心。”假山长起身抱拳,“我来,特地跟大人说声谢,从此人情两清,大人今后多保重。”

张翼见他真心道谢,反而有点不自在,“欠你人情,本该要还,谢就不必了。你既决心回去,就好好闯一番大业,别再率性而为。”

假山长却不再多说,身形直上房梁,掀瓦窜顶,飞檐走壁出了张府,轻落在一匹骏马上。

“大兄这就走了?”瘦影加瘦马,在不远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