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在晨光中安然道,“老人家知道我来做什么,这回却一点都不装傻,何故?”

“姑娘既然有备而来,我也不用跟你兜圈子,而且看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事是不能勉强的。”老头又掏掏耳朵,“你不是来拜土地爷,而是来拜我,不过你带的供品对我无用。我虽好两口,还不至于为此有求必应。”

“多谢老人家这么高看我。您跟我坦诚,我若再拿土地爷说事就有些白了。这供品您看不上,我也不强留下。只是不知老人家是如何知道我识字,还有来此的目的?”对方深藏不露,采蘩从端倪中见识其高明,虚心求教。

“味道。”老头靠树干坐下。

“呃?”采蘩没懂。

“你和昨日来的那两个小子一样,身上带同一种味儿。”老头闭目,好似要继续睡觉,“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您是说纸味?”采蘩仍立定着。

“姑娘,纸有味道吗?”老头却不是反问的语气。

“纸有香,纸坊香气更甚,但您老人家所说的纸味应该不是这种。”采蘩低头看了会儿自己,“造纸之人最重素洁,我这身是造纸时常穿的,颜色淡易看出脏。十指不留长甲,避免在纸絮上划痕。又怕发丝儿掉入纸浆,总束发。您瞧出来了,故而说是纸味儿。”

老头陡然挣出两条眼缝,缝中乌瞳动了动,随后又闭牢,“嘴巴挺能说的,就是有点儿自以为是。你大概心里正得意,觉着说对了是吧?”

是位难伺候的老爷子,但采蘩不厌其烦,“那您说呢?”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就算她说得不错,可他不认,“你和他们一前一后上门,而且他们中一个傻愣愣的好几回提到师妹。又听说南陈纸官署中有女匠,聪明美艳,还是有钱的大小姐。小混蛋说他昨天用废纸换了一顿免钱的饭,对方是富家千金。综上所述,不是你,又是谁?我说的味儿,就是你们仨都冒傻味儿,一点眼力没有,错把废物当成宝。”

“您为何说那是废纸?”采蘩对这个老人越来越好奇,“以我们所见,它甚至比高丽绵茧更出色,堪称上上——”

“你以为能造出左伯纸就很了不起?到此为止吧。”采蘩不烦,老头却烦了,而且清楚她的那些事,“朽木不可雕,可你是姑娘家,我不泼你,赶紧自己走,今后都不要再来了。”

采蘩弯腰片刻,然后直起身子轻挪脚步,到老头面前时,再度弯了弯腰,出门前才道,“老人家,我明早再来。”

“你不但没眼力,耳朵也不灵。我让你不要再来,不然哪怕你是姑娘,都别想我给好面儿。明早你敢来,我就敢叫你哭鼻子。”老头哼哼。

只有一片静悄悄。

老头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立刻却是一愣,那双满是泥的拖鞋干干净净地在他脚跟旁齐头并排。他就觉得这姑娘出个门怎么那么拖拉,原来是给他整鞋子。有点意思啊。伸手抹把脸,爬起来蹬上鞋,拎了两个酒坛子,啪啦啪啦踩着石板底,绕到屋子后面去了。

再次走在西市大街,不知道丁三在哪儿,向来分不清方向的采蘩有些迷糊,又犹豫是一个人逛或是回居澜园,因此站在巷口正踌躇。就那么一会儿,周围多了四个人,将她前后左右的路都堵了。

“童姑娘,我家夫人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马车就在前头。”四人中一人垂着头说道。他们都穿晋蓝绸褂,戴一样的小冠,衣片上用红线绣着东葛二字。

“你家夫人好没诚意,没有名帖,也没有亲自拜访,却让你们几个鬼鬼祟祟跟着,见我落单才过来围堵。”街上人来人往,她虽不致于以为这些陌生人能帮到自己,但无形中还是增添了不少安心。而且,丁三一定在。

“童姑娘,这也怪不得我家夫人,您和从前大不一样,怕您不认我们这些旧识,只能这么请到你啊。”说话那人一抬头,笑出一脸阴险。

是他。姓王名平。随沈珍珍娘亲陪嫁到沈家时还只是少年,如今又跟沈珍珍到东葛家来,看似已经是十分受重用的管事了。刚才他故意不让她看清,是为了这时来吓她吗?采蘩笑了起来。不是冷笑,是好笑。死都经过了,她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