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长安的这一夜好不漫长,看着躺在对面好似熟睡了的向琚,采蘩怎么也睡不下去。不是君子的人能化虎就能化狼,将自己吃干抹净,她就算愤怒也力量微弱。

蜡烛快烧完了,找不到第二根,她靠坐着车壁,睁眼望跳动的火苗渐黯淡,直到车里再无一丝光亮。

“采蘩,我身上盖着车里唯一的锦被,很大很暖,可分与你一半。”果然是在假睡的向琚发出了“不怀好意”的邀请。

至少采蘩听起来如此。

“我不困,五公子自己好好裹着吧。”同车同被,坐实了暧昧,即便什么都没发生,别人看来她就是向琚的人了。

“采蘩,你打算回南陈的一路都这么倔么?”向琚说话的语气无情绪。

采蘩不答,只道“五公子,你为何帮人造反?”聊天免困,且人在要睡不睡的时候最容易吐真言。

向琚转过身来,采蘩能看到他眸中星星点点的光,然后听到他轻笑“我为什么要帮人造反?采蘩姑娘眼里,我是听命于他人的人吗?”

采蘩不知不觉蜷缩起身体,但想不对“不可能是你。”

“哦?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向琚问。

“岁数不对。”采蘩早想过了“劫银案发生在四年前,五公子那时约摸二十岁上下,主谋之论说得通。但飞雪楼出现于十多年以前,这任天衣教主也是相近的时候谋权,五公子还是孩童呢。所以,不是你。”

“说不定我智力早开,孩童时就心怀天下。事实上,我确实比同龄人懂得多。”喜欢跟这姑娘说话,既非同谋士们那般正经,也非同普通女子那般乏味,斗嘴都有意思得很。

“也就是说,独孤棠还在受继母虐待,争当一个天地不怕爹娘无用的捣蛋鬼时,五公子已经在筹谋大业了?”选错了男人,她?

“采蘩,我虽能理解你,因你毕竟与独孤棠做了几日夫妻,但总提到他的话,我会吃醋的。想要你的心渴得很,若激我太甚,先洞房再成亲我乐意之极。”原以为车很大,躺两个人也未必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可他想错了。她是他喜欢的女人,这么近的距离,独属她的香气在每次呼吸间进出,令他血气翻涌,根本睡不着。

“五公子怎么把话题扯开了?”采蘩固有的冷淡音色“是谁呢?能让你心甘情愿跟随。”

“没有谁。”因那份冷淡,向琚也冷淡“你该到此为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将我们这局稳赢的棋搅乱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采蘩,站到我这边来,不久就会过上天下女人都会羡慕的日子。”

“天下女人会羡慕?你说当皇后吗?”采蘩的双肩在黑暗中抖动,笑出了声“五公子,我觉得天下最可怜的女人就是皇后,不但要看夫君宠爱别人,甚至还要安排夫君宠爱别人。看似一国之母,其实是管理一群小妾的主母。你读书读得肯定比我多,告诉我,自古受人称颂或被人谴责的皇后们除了贤明,还留下什么?”

向琚让采蘩的问题引发好奇“你以为还要留下什么呢?身为国后,成为国君的贤内助,让他专心治理国家,不是足够了吗?”

“除了皇后这个光芒万丈的头衔之外,她也是一个人,可能会和男子一样有自己想要成就的事。诗人,文人,画家,书法家,商人,女侠,大匠,为何非要在丈夫的影子里活着?”孟津对女儿精心教养已经完全让采蘩吸收,他用一辈子教她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为自己活着。

向琚的好奇却止步不前“男主外女主内,是各自的本份。照你的说法,女子也可能有成为一国之君的理想,然而即便说出来,谁会赞扬她?”

“所以那是不本份?”采蘩仍笑,却在摇头“五公子还不明白吗?我就是那个给后位但看皇位的女子。真的,就算是我的夫君,我也不会委屈自己跟在他身后。他是他,我是我。他的成就我很乐意分享,反之希望他亦然。”

她爱独孤棠,可绝对不会为他卑微。独孤棠如果有梦,每往前一步,会激励她朝自己的方向跨一步。一棵树,她和他各一半,茂盛是各自的努力。一片天,她和他各一边,湛蓝要靠己功。

向琚道“你的想法奇异新鲜,好玩也就罢了,当真却未免过于美好。一个家总有内外职责之分,女子若不肯居内,难道要男子留在家中?”

“为何不可?女主外男主内,说起来也很顺口。”采蘩迄今有不少惊世骇俗之言,以此为最。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方面是她父亲对她从小的教导,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空,而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满心huā思的向琚能及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适合他。娶她,会成为他的灾难。

向琚沉默了半晌,再开口语气不佳“这是你真正的想法?”

采蘩毫不犹豫道是,突然觉得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顺车壁躺下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