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向琚问,“祖父既然健康,为何要离开本家?”不说装死。

“因为我那几个儿子没出息,只想守着家业享受祖辈们留下来的富贵高名,但看不到士族渐衰,帝星将落,天下可由能者统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他们是我的血脉,庸庸碌碌要自取灭亡,我也无能为力。”

土地公接过望山送来的一盆水,擦过之后焦黄老皮的脸就变了。其实变化不大,可是整个人的气魄已截然不似。向老爷子眉目清濯,天庭光洁饱满,一双眼慧觉敏锐,尤其那身贵气与向琚不遑多让。

如果采蘩最初看到的是这样一位老者,根本不会把他当成混土地庙的老头子了。

“还有一个原因,却是你。”向老爷子说。

“我?”向琚这时心里十分混乱。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会依赖我。我和望山商量之后,决定分头行事。他留在你身边继续指导你,我在外为你积蓄谋取天下的力量。”向老爷子看向采蘩,“丫头说我喜欢用诈死,的确。因为只有弃了旧我,才能有新我,而且新我往往比旧我更强大。就像丫头一样,如果没有被主子陷害,如果她爹没有冤死,她没有经历濒死的痛苦,根本成就不了此时的童姑娘。”

“这话我同意。”采蘩道,“但老爷子刚才说对向家其他人无能为力,我倒觉得老爷子正是为了保护他们才这么做呢。谋天下,得帝君,将来向氏就是皇族,还怕什么士族衰落。五公子说他是一切的主谋,我当然有疑惑,却也有些相信。毕竟五公子是你们认可的,将来要坐上那张龙椅的人,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是你们的带领者。难道有一个人甘愿奉献出所有捧五公子上位么?”

“然后呢?”向老爷子摸白胡。

“然后,就想到一个人。那人是为五公子的母亲解胎梦之人。明明是难得奇异的梦境,却道小吉。但五公子三岁之后又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到去世之前都是五公子最敬爱的血脉至亲和人生良师。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五公子身上,会尽全力送他到最高的地方去,却不会贪图争抢。”找出他来,采蘩有运气也有智慧,“向老爷子,您计划装死之前,刚过六十大寿,见过您的人都说您体强身健,说话中气十足,魄力比后辈都劲。不过双月间,突然就染急病故去。关于您的传闻相当不少,更有人当这段事为奇闻难谜编入书籍。”

“哦?还有书?”向老爷子奇道,“书中怎么说?”

“书中一说,向老爷子之死可能为小鬼误捉,后还魂了。有盗墓者看到类似于您的老者从向氏陵墓出来,趁夜坐上北往的马车而去。二说,您以鬼魂之身一直守护着五公子,所以他才会成长得越发出色,连南陈的皇子们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现在看来,前者不是有人说梦话。”

书,是颜辉给采蘩的。一个喜欢收集奇怪故事的人,碰到一个老是卷进奇怪故事的人,于是没有答案的鬼故事可能成为有答案的人故事。从齐宫的鬼魂到向氏的鬼魂,无意中成了采蘩推测的最大依据。

“这是什么书?编者何人?能借我瞧瞧么?”向老爷子是真读过万卷书的人,但这么一本书他闻所未闻。

“私人珍藏,编者无名,也不便借阅。而且我是被抓来的,书没带在身上。”下意识的,采蘩瞒了颜辉这个书作者。舅姥爷很神秘,她也好奇他如何编成那本书,但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无须穷追不舍。

向老爷子挑起白眉,“听说你这丫头过目不忘,虽然没带着书,但书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吧。”指指脑袋。

采蘩假惊,“难道老人家是要借机劈了我的脑袋么?可别。您如果非要知道书里写了什么,大不了我给您默写一份就是。我造出了帝王书,见到了您的面,可是还没提应得的奖励呢。”

向老爷子大笑,“丫头,要不是烨儿这么在意你,我对你俩的婚事便允了。”

向琚冷颜,“祖父,我不会改主意。”

“你会的。”向老爷子仍笑着,“你想娶她就得答应我的条件。第一,不准与她生子。第二,不准封她为后。第三,你将来离开人世之前要先杀了她。”

采蘩拍着心,“我以为老人家挺喜欢我的,想不到厌恶我至此。”

向老爷子瞥笑采蘩一眼,“你若有子,地位超然,谁也动不了你。你若为后,后宫必被你血洗清理,一个都别想剩。兰烨若走在你之前,你的日子一定更加快活。”

“如果我喜欢五公子的话,老人家说得都对。”假设的基础不成立,这些就是废话。

“你不喜欢烨儿这一点,倒是我最看中的地方了。”向老爷子的见解不一般。

采蘩懂,“所以,五公子不怎么在意我,我不怎么喜欢五公子,这样做夫妻反而能得到老人家您的点头。因为男女情爱太深耽误事,两人只顾彼此的纠缠,无视了其他人,容易被孤立,且判断不明不清。至少,不适合做大事担当大任的人,尤其是君王。”

“不错,君王可以多情,绝不能专情。君王的婚姻不是个人的事,是一国的事,牵涉到八方利益,权力均衡,是不可避免必须运用的策略。”向老爷子对向琚道,“我教过你,你可以喜欢很多女人,但自己的心要看紧。就算要给,也得分着给。可你现在许诺全给这丫头,我才必须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