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娘娘,您别唱了,奴婢心疼……”

正在妆镜之前梳头的陈阿娇,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压在桃木梳上,她目光浅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娥眉淡扫,肤色似雪,然而那凤眼低垂,却坏了一张脸的风致,原来她已然是不堪入目。

在身边的宫女哭泣的时候,陈阿娇竟然还笑了一声,那手又继续滑动,轻声细语道:“你哭什么,本宫还没死呢。”

“娘娘……”

旦白跪在地上,举袖拭泪,曾经荣宠不可一世的陈皇后,如今竟然因为那莫须有的罪名直接被打入了冷宫,幽居长门,她是陈阿娇的心腹侍女,已经侍奉她多年,从馆陶公主府开始,几乎是陪着娘娘一起走过来的,陈阿娇有多爱皇上,她看得比别人清楚,因而也更恨那虚伪狠毒的卫子夫,更为自家主子的遭遇不平乃至于憎恶。

“娘娘您一定还能得到皇上的恩宠的,您不要自暴自弃,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的!娘娘——”

旦白跪着上前,拽住了陈阿娇宫袍的衣角,柔滑的绸缎料子冰冰凉凉的,却让旦白觉得自己是握住了陈阿娇冰冷的心……

陈阿娇终于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砸到了旦白的脸上,她却强弯起唇角:“我心已死,你何必再言?”

这一句话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让陈阿娇一下坐在了妆镜前的锦凳上,翻身的机会?她何尝不想?只是巫蛊之事,已经让刘彻对她彻底厌恶——最可悲的地方在于,她根本没有对卫子夫行巫蛊之术!

好一个酷吏张汤,好一个汉武大帝,好一个贤名卫后!

她已经恨极了他们,却还要苦苦伪装平静——因为心已经死了。

旦白的不甘,她何尝不知?只是不甘又能怎样——她已经失宠。

从此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踏足这冰冷的宫门一步,什么金屋藏娇,什么天子许诺,都不过是藏在锦缎里面的毒针,在你相信外面的美好的时候,最恶毒的诅咒其实已经扎入手掌。

“我陈阿娇就是太傻,自古帝王无爱,我却如此贪心地要求一个唯一,我妒,我恨,我厌极了那卫子夫!”

陈阿娇惨然一笑,听着那话,竟然都带着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血腥气了。

然而前面说得再狠,下一句却是带着哽咽的——

“可我没有害人……”

旦白咬着牙,握紧了手掌,擦干脸上的泪,不,她还不能哭,现在娘娘的身边只有她了,她不能软弱。

“娘娘,我们还有机会的,张汤大人不是审案严明吗?我们告诉他,巫蛊之事与您无关!皇上跟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会如此绝情?一定都是卫子夫那贱人拖住了皇上——”

陈阿娇看着手中的桃木梳,脸上淌了泪,却只作不知,依旧注视着铜镜:“旦白,你看我是不是一张怨妇的脸?他竟然派人来搜宫,还对我说:纵是芙蓉面,心藏蛇蝎,却也丑陋无比。呵,他已深信我真的做下那等罪行,我百口莫辩。”

三日前,贵妃卫子夫染病,刘彻召太常望气,竟说是宫中有人行巫蛊之术,断出行蛊之人是在甘泉宫,他竟直接率人前来搜宫,在她宫中搜出了用于诅咒的桐木偶人,龙颜震怒,竟然直接将她打入长门宫。

可笑这长门宫挨近上林苑,还是她母亲馆陶公主献给刘彻的,如今竟然成为她陈阿娇的冷宫!

刘彻——

每念及此名,必痛至她骨髓,分分熬煎,难舍昼夜!

“不,娘娘,奴婢要面见皇上,皇上现在就在上林苑射猎,我去告诉他,他会相信你的——”

旦白想起以前皇上皇后琴瑟和鸣的那些日子,总觉得皇上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只要皇上能够见到娘娘,解释清楚,事情能够解决的。

她说着就从地上起来,因为跪久了,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竟然已经不顾陈阿娇的阻拦。

原来他就在上林苑射猎吗?

上林苑与长门宫如此近,她竟然终于体会到了咫尺天涯的感觉。

只是不能让旦白去,她终究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陈阿娇站起来,走到前殿,“旦白,你回——”

声音忽然卡住,前面的旦白也没走动了,只是看着殿门前出现的人。

长门宫如此凄清冷落之地,除了陈阿娇主仆二人已经是见不到别人了,只是此刻,殿门前却站着一身皂白色曲裾深衣的华袍女子,姿容艳丽妖巧,上挑的眼角眉梢俱是风韵,她身后跟着躬身提灯的宦官宫女,就她一人俏生生地站在殿门前,眼含冷嘲地看着这华丽冰冷的宫殿。

“啧啧,想不到本宫来此,竟然看到了一场好戏,主仆情深,还要到皇上面前告解,妹妹真是羡慕阿娇姐姐,有这样忠心的侍女呢。”

陈阿娇站在原地,手带着那广袖一收,在看到这妖艳女人的时候眼神便闪了一下,手掌藏在袖中,狠狠地掐紧了,才能控制住自己,让声音平静:“贵妃娘娘来此,有何贵干?”

卫子夫本为寡妇,投身娼寮之所,后被平阳公主买回府中成为侍女,献给了刘彻,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有自己的手腕。

她踏进来,腰身纤细,姿态妖娆,走到陈阿娇的面前,看着这昔日明艳的美人面没有了那种让她厌恶的骄纵跋扈,心中得意,“本宫进宫数年,初时被皇上宠幸,竟然让娘娘您注意到,贬我当了侍女,长期不得见君颜,若非皇上心心念念想着我,怕是我早就在那寂寞深宫之中困苦欲死了。昔日之我,今日之皇后呢……啊,错了错了,现在你已经不是皇后了,不过该叫你什么呢?废后陈氏?哈哈哈……”

“贱人!”

陈阿娇还来不及阻拦,便见到旦白一头撞上去,咬牙瞪眼,那模样竟然疯狂极了,像是要拉卫子夫到阴曹地府一般!

卫子夫退后了一步,后面的宦官出来直接揪住了旦白,不让她近到卫子夫身前去。

卫子夫眼中狠色一闪,面容一阵扭曲,看着那旦白的疯狂模样,似乎要将她剥皮噬骨一般。“哼,区区一个侍女,卑贱之身,竟然也想冒犯本宫,贵枝,你且教教她规矩。”

她身后一名侍女走出来,对着卫子夫行了一礼,带着笑容娇声应道:“是,贵妃娘娘。”

旦白被人捂住了嘴,宦官们生怕她再口出恶言侮辱了皇上的新宠,因而格外用力,那手指几乎陷进旦白的皮肉之中去。

旦白死死地瞪着贵枝,她两人素来有隙,原本贵枝是被陈皇后赶出甘泉宫的,竟然一转脸投了未央宫,效忠于卫子夫!

陈阿娇想要上前,却没有想到卫子夫不声不响地走上来,像是无意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娇姐姐这是想要干什么呢?那边血腥得厉害,姐姐怕还是不要过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