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分明已经将话说了出来,这个时候却又说什么让自己忘了,陈阿娇忽然就窥见了张汤那外表下的矛盾,这死人脸,也不知道每天是在纠结些什么。

只是张汤方才说了什么?他说——在夫人看来,张汤果真就是那自私自利的小人吗?

她本来想说不是,可是自己哪一句话不是站在“张汤重视名利”这个角度上考虑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张汤脸上,这人还是板着脸,低垂着眼,看着木杯,让人无法看到他眼底的神色。

他穿了一身藏蓝色绣花袍子,袖口处有盘着的雷纹,腰上还是那块廉价的素玉,严谨极了。

缘何说出了那样的话,问了那样的问题,却又说自己是胡言乱语?

只是这个问题对于陈阿娇来说还真是不好回答,所以她干脆顺着他的话说:“此物名为茶,恰好醒酒,张大人算是除我之外的第一位品尝者,请。”

她端起木杯来,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将糕点推到张汤面前,“红豆糕。”

张汤先是端起那茶杯来喝了一口,有微微的清苦的味道,很淡,可是却带着几分清韵的茶香,一向是听说馆陶公主府的吃食最好,最是精细,前些天陪着刘彻走了灞陵一遭,他倒是知道了很多关于陈阿娇的事情,心里的感觉却更是复杂了。

手指拈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块,入口香甜,味道的确比宫中的好多了。

他一抬眼,却见陈阿娇笑意满眼。

“张汤,你胆子真大,不怕我毒杀你吗?”

张汤手一僵,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着眼,将那红豆糕放在碗碟旁边,似有似无地弯了一下唇,像是笑了,又像是还板着脸。

他说了一句话,让陈阿娇脸上那原本轻松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这雅座之中的气氛是无比冷寂,而一杯酒楼别的地方还热闹极了。

张汤府邸,忽有一人纵马过来,却在门口停下,作白袍公子打扮,文人模样,然而姿容艳丽,不是那淮南王郡主刘陵又是谁?

她以张汤友人的身份递了拜帖,带来些淮南特产,满以为定能够见到张汤,却不想见到的是张汤的夫人。

张汤夫人陶氏,娴熟温婉,乃是张汤糟糠之妻,这时张汤虽然官至廷尉,位列九卿,陶氏却还是荆钗布裙,朴素极了,此刻出来迎客,一见刘陵便愣了一下,“不知公子——”

“敝姓刘,是张大人的朋友,此行是来找张大人的。”刘陵故意放粗了声音说话,一脸的镇定自若。

陶氏却摇头:“他不在府中,方才听人说是跟桑弘羊侍中去吃酒了。”

刘陵惊讶:“怎地从来没听过张大人喜欢饮酒?”

“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是跟别人在一起,想必是有事情吧。”陶氏这样解释了一番,又说道,“如果您有事儿的话,不妨让我为您传达——”

“不必了。”刘陵下意识地一口回绝,看着陶氏的眼神之中却藏起了几分轻蔑,她对张汤存了引勾的心思,自然是看不上他的发妻。;刘陵一拱手,“请问夫人知不知道张大人去哪里了呢?刘某实在是有急事找他。”

陶氏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害怕耽误张汤的事,张汤这次出去让下人先知会了她,说是去长安市新开的酒肆了。

“似乎是西市那边有新开的酒肆,桑侍中好酒,大约同去了。”

于是刘陵一抱拳,勾唇一笑,“谢谢夫人相告,在下告辞。”

“不送。”

陶氏看着刘陵去了,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什么时候张汤认识了这样的人了?前些天就神思恍惚的,有时候写着写着字,也能突然丢了笔,她问起是怎么了,张汤又说没事。她隐约觉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张汤不说,自己是不会多问的。

如今看了这突然寻来的陌生俊俏公子,陶氏心中的阴云就暗暗起来了。

那刘陵此番孤身来长安,一是为了为淮南王结交权贵,打探消息,二是为了与和亲一事,她有自己的打算,现下已经到了长安,忙完了别的事情,初步探听清楚朝中情况,总归还是窦太皇太后的势力占优,也许还是要和。

她来找张汤,自然是要使计了。

只是没有想到,精心准备了,张汤竟然不在府中。

她牵着马到了长安东西两市,却听到路边有人正在谈论一些有趣的事儿。

“你们是没看到啊,当时那酒坛子就从楼上啪地一下就掉下来了,你们猜怎么着?那酒坛子一落地,碎了,可是全场人啊就直接醉了!”

“你又在胡说了,酒坛子落下来跟众人醉了有什么关系?”

“嘿,你怎么就不信呢!听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