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此刻自己是跪坐着的,而是躺着的,赵婉画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陈阿娇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竟然说……

外面那个难道不是天子吗,

陈阿娇知道赵婉画很难理解,她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让她起来,挥挥手,且去吧。

刘彻也该闹够了,她手上还有事情忙,夕市马上就要开始,他九五之尊待在这里,一是影响恶劣,二是妨碍陈阿娇做生意。

现在她可不是什么衣食无忧的娘娘,也不是馆陶公主的掌上明珠,她就是穿越之前的那个陈阿娇,大多的成功还是要靠自己打拼的。

她看着赵婉画出去了。

赵婉画双手奉着竹简,很快地从密室出来了,外面围着的人那么多,此刻堂中却是冷冷清清的,闲杂人等自动回避,站在那里的只有张汤和汲黯,便是连齐鉴都退到了门边上。

张汤搭着眼皮,在听到陈阿娇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张完全的死人脸了,这一次,自己才是最大的输家——不,输赢还未可知,只是他知道,在某些地方,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而那边的汲黯,却是一脸的平和,不过这东西不能看表现,汲黯固执起来,只能让人沉默,这不对盘的两个人向来是一见面就要相互之间扎几句,却不想这个时候,默立在这里,不敢说一句话。

因为,连刘彻,都静默无声。

天子尚且无声,臣子自然不能越过了本分去。

刘彻此刻,竟然有几分忐忑,他此刻清晰地知道她就在那密室之中,至于她为什么还活着,她是怎么活下来,旧日的阿娇又去了哪里……一切一切的疑问他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张汤在后面,日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看到赵婉画出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时候的赵婉画,虽然面目丑陋,然而一双眼里完全是不卑不亢,她双手奉着竹简,向着刘彻行了一礼,然后双手托着竹简平举过头,奉给刘彻。

刘彻喉咙有些干涩,似乎有些说不出话来,在别人的眼中,皇帝永远是冷面冷心的,就算是有笑容也是那种带着霸气和宽和的笑,可是此刻的刘彻,却只有满心的不安。

忐忑。

这种感觉就是忐忑,不仅是忐忑,还有熬煎。

他的心是被放到了烈火上炙烤,至今不得解脱,而能够让他解脱的人,就坐在密室之中。

他嘴唇分开,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要从赵婉画手中拿竹简,“她——可有什么话吗?”

赵婉画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张汤和汲黯乃至齐鉴也都看着,想知道陈阿娇到底是什么态度。

本来赵婉画是要大声地说出来的,因为夫人现在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方才刘彻追问自己时候那种焦急的表情,分明是情感强烈而且压抑到了一定程度才有的,那样惊心动魄,让人一见之下便有些为之动容。

然而这一切根本不能阻止赵婉画的决心,夫人是给自己交代了任务的,尽管刘彻看上去很像是可怜人,可难道夫人就不可怜了吗?

她不知道更多的事情,可是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用平淡的声音转达了陈阿娇的意思:“夫人的确有留下一句话,不过也只有这一句。”

刘彻手指掐紧了那竹简的简片,尖锐的棱角扎入手心,他看向了赵婉画。

然而赵婉画说出了最大逆不道,惊天动地的七个字:“夫人说,让陛下滚。”

他刚刚从赵婉画手中拿起来的竹简差点落了地,刘彻觉得自己很冷,又是彻骨的寒风在往他骨头缝里灌,他定定看向了赵婉画,可是赵婉画只是很礼貌地回了一礼,然后退后一步,却像是要看着刘策等人离去。

汲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呵斥赵婉画:“大胆民女,胡言乱语,来人——”

张汤冷冷地在旁边笑了一声,他睨视着汲黯,“汲黯大人还是省省吧。”

张汤这一张嘴很毒,向来容易得罪人,得罪得最深的人就是这病秧子汲黯,他最厌恶的就是汲黯这样的人,自己说着正道直行,可是是否真的能够做到呢?

他张汤虽然卑鄙狠辣,真小人却是比伪君子好上很多的。

汲黯面子上挂不住,因为刘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关窍,可是张汤知道,自己不知道,汲黯给张汤气得喘不过气来,当下也是一声冷哼,干脆不管了。

刘彻的手掌再次握紧,之前所有的,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再也不想管,再也不想顾,他甚至就想着,任由自己这满腔的冲动都沸腾吧,什么江山社稷都抛之于脑后,他只喜欢她!

她说,让他滚。

从来没有过如此绝情的时候,他只觉得喉中带着腥甜的味道,却大步向前,他要告诉他,他不走!

密室前面挂着竹帘,里面还有一层竹帘,他已经走了过去,身后的赵婉画却喊道:“不能过去!”

只是刘彻哪里肯理会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这竹帘前面,刚刚伸手过去就要将这竹帘撩开,然而在手指碰到那冰冷的竹帘的时候,他听到了他的声音。

陈阿娇在里面能够勉强看到他的动作:“你何苦?”

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刘彻眼眶却湿了,你何苦……

苦。

他哪里不苦?

“阿娇……”

他嗫嗫着嘴唇,模糊地呢喃了这么一句。

陈阿娇拿着笔,在帘子后面,按着竹简在写什么东西,已经不再抬头:“陛下还是不要再往前一步为好,否则民女让人将陛下扔出去,似乎不怎么好看。”

刘彻愣住了,这熟悉的,带着调笑的口吻,往昔的一切记忆都从心底冒出来。

陈阿娇坐在漆案边,歪着脑袋,从他的食盒里拿了一只鸡腿,挑眉告诉他:彻儿你还是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为好,否则我便再不给你偷偷带糕点。

那个时候他生了病,忌油荤,只能看着陈阿娇将他吃食之中的肉食全部挑走,自己却喝着味道寡淡的粥,每次看到阿娇吃东西都垂涎三尺,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威胁自己,年纪开始大了之后,他也不是那么好哄骗了的,可是在她的面前,他从来都是那个什么也不比多想多问的彻儿。

他忌口忌了半个月,等到终于能够食荤腥了,去馆陶公主府找阿娇,阿娇却对着镜子翻白眼,转过脸来就数落说都是他的错,不然她不会半个月就胖了那么多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