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娇忽然觉得,人还有锐气去刁蛮,这样不讲道理,霸道地对待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幸运和勇气。

她的生活还没有平淡无聊到每天只剩下写写画画,跟老太太一样。

阮月的事情本不该如此棘手,是她顾虑太多,明明不是好人,自己还想要做个好人,果然有的路是一走就再也回不了头的。

汉代奴婢官方禁止买卖,可是私下买卖奴婢的不在少数,陈阿娇是商,秦时以来便有商人不得衣丝乘车,张汤给自己的这几个人,都应该算是私奴,可是她总觉得阮月的态度简直……

略略抬手一按自己的额角,陈阿娇看向瞪大了眼睛的桑弘羊和司马相如,司马相如还想要看戏,没有想到桑弘羊直接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出去。

“哎,你干什么拉我啊!”司马相如不明白,出来看到桑弘羊那眼神真是……

他打了个抖,“你……”

桑弘羊手一比他脖子,“走吧,别在这里找事儿干了。”

说罢他自己先走了,留下司马相如站在那里,忽然觉得今天自己是白来了一趟了。

两个麻烦的人物忽然之间走了,阮月也像是忽然之间醒来了一样。

她惨笑着看着陈阿娇,眼底却带着堪称炽烈的疯狂。

“夫人好手段。”

陈阿娇站在堂前,嗤笑了一声:“莫不是本夫人给你脸,你就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了吗?”

这话像是刺痛了阮月,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一切的事情,果真还是不甘心的。她站在那里,扬起脸:“你的意思是我是奴?可是你敢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吗?你的那些秘密我不知道?汉律禁止买卖奴婢,你若是说了,那个奸夫张汤也要受牵连,你敢吗?!”

原本微微低下去的眼就那样缓缓地抬起来,从温和变得慑人,有犀利的冷光。

看上去,陈阿娇竟然是没有生气的,她没有上前,只是略微地偏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之前一直没处理掉阮月就是因为这个,而且之前阮月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陈阿娇觉得这阮月简直就像是忽然之间被巫蛊俯身了一般,变得完全没有理智。

也许是因为研究了自己的处境,并且知道陈阿娇不愿意将事情闹大连累张汤?

可是她不过是想炒掉她而已,她真以为汉律是完全施行的吗?

陈阿娇暂时没说话,阮月却以为她是真的怕了。

当下阮月一声冷哼,此刻身份卑贱又如何,连宫里的卫贵妃都是奴婢出身,她阮月也许也有翻身的一天。

有的人是天生不甘于贫贱的,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也觉得棘手吗?”

这周围都有人在听着,只是这些人大都是贱籍,而非私奴,不过仍然觉得阮月这行为简直是不知死活,可是仔细一想,阮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汉律禁止商人买卖奴婢,那么她的存在对此刻身为商人的陈阿娇来说,便是一个致命伤。

不过她说的张汤又是怎么回事儿?

奸夫?

陈阿娇牙都要笑掉了,“你是奴婢没错,我也是商人没错,可是你成为我的奴却在我成为商人之前,你说判官会怎么判?”

阮月脸色一白,她抿着唇退了一步,脸上疼极了,可是她心里也怕,并非是完全能够豁出去的,因为陈阿娇的眼神太冷,而那姿态太过高高在上,太过稳重,几乎让人看不到一丝的狼狈和慌乱!

难道她说出张汤的事情,陈阿娇不该惊诧的吗?

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更让她觉得厌恶,自己不也该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吗?

如果不是……

汉奴来源有二,一者官,一者私,阮月其实是前者,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也许,除了张汤。

“夫人对汉律真是了解。”

“不该说,你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对汉律这么了解,才让人惊诧的吗?”

陈阿娇之前都没考虑到这个事情,因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人的身上去,她扭头看向了赵婉画,又看向了齐鉴,这两个人的身份,到底又怎样呢?

阮月忽然一咬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张汤,可是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再提张汤,会死无葬身之地。

有的人,就是等到犯错了,才会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陈阿娇的目光深极了,“汉律有律依律,无律依例。你以为自己能逃得了吗?”

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可是阮月却吃吃地笑了起来:“夫人,汉律不得专杀奴婢,婢子无过,夫人责罚是一回事,想要害了婢子,却还没办法呢。”

赵婉画和齐鉴都愣住了,这样的阮月,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那眼底带着几分专横的味道,倒像是自己高高在上一样。

棘手——奴制如此,陈阿娇也没办法,她虽有把握,自己知法犯法不会出事,可以这之中牵连甚广,最重要的是张汤那边。

不过,只要契约丹书在手,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张汤给自己的人里,只有李氏不是奴婢,有契约在手都这么困难。

“李氏取我契约来。”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陈阿娇一直看着阮月,注意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到阮月眼底划过了一丝嘲讽,然而这嘲讽带着几分不确定。

看样子,那契约也是有问题的了。

其实拿契约来,陈阿娇也不能立刻就把阮月怎么样,她顶多能够支使她做这做那,等阮月不遵照她的意思来了,才能处理她——也有人直接就将奴婢“处理”掉,可是陈阿娇不会这么做,找个人杀了阮月?她是商,这身份如果上堂,终究是不会讨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