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公主听说了宫里多了个钩弋夫人,还多了个叫做刘弗陵的小子,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就杀进宫里,刘彻正在宣明殿中,她闯进去便问道:“刘彻你怎地如此负心薄幸?那个新来的钩弋夫人和刘弗陵是怎么回事?!”

刘彻放下手中的兵书,这个时候,一般是他不处理政事的时候,卫青还朝,对匈奴作战不利,不过紧接着也要进行犒赏的大宴,他还想着要怎么办呢,现在刘嫖倒是闯进来了。

“长公主都不问问弗陵是谁的吗?”

他口气淡淡的,有些不想理会的模样。

馆陶公主立刻就想骂人,可是被他这一问忽然之间就怔了那么一小下,“我怎么知道那是——”

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出现在了馆陶公主的心中,她瞪大了眼:“难道……”

“是浮生。”刘彻垂下眼帘,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

馆陶公主便讷讷了起来,可是她随即又想到了浮生现在挂在那个赵婕妤名下,便又觉得无法接受:“可是难道浮生不是阿娇的孩子吗?你凭什么剥夺她作为母亲的权力?!浮生都挂在别人的名下了,你还要怎样?难道你便不是人生父母养,不知道骨肉分离之痛吗?!”

这样喊着,馆陶公主的眼泪便落下来了,原本看着馆陶公主闯进来的那些人都站在后面不敢出声了。

刘彻闭眼,面无表情,“日后再过继回来就是。”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只是自己这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有什么狠不狠得下来的?他狠,也狠不过陈阿娇,她甚至不必狠,只要保持着对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可以让他体无完肤。

面对此刻来找他谈理的馆陶公主,刘彻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摊开了看,一字字一句句,便像是刻进了眼底,只是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马上就要有大宴,他想着让郭舍人等人准备的册封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好了?

馆陶公主的头脑一向有些简单,没有明白刘彻的意思,刘彻也不想跟她解释,只是对她道:“浮生现在椒房殿,长公主也去看看吧。”

馆陶公主看着刘彻这冷冷淡淡的模样,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只是这样的念头转瞬就被压了下去,她应了一声,然后告退,迫不及待地去椒房殿看自己的外孙了。

在她看来,不管怎样,浮生回来比什么都好。

刘彻待馆陶公主走后,却手肘往那漆案上一撑,眼睛闭了一会儿,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像是从喉咙里涌出来的,他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下了,却朝郭舍人道:“出宫散散心吧。”

长安的集市依旧是那么热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杯酒楼前面,还是那样人来人往,人进人出,他随意走进去,也不进去,就随便找了个外面的位置,才一坐下,背对着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汲黯的声音,“你们老板哪里去了?主父偃呢?”

“抱歉,汲黯大人,他说若是汲黯大人您来了,就让您回去。”一名侍女上来这样回话。

汲黯给气得不轻,手指着这侍女,最后拂袖而去,“好,好,好,好你个主父偃!”

严助在诏狱之中饮鸩自杀,一看就是张汤搞出来的事情,这张汤已经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这等不正之风怎能延续下去?严助此等忠良也被张汤陷害,以后还有谁他不能处置?

汲黯愤愤离去,刘彻却还坐在酒肆之内,他端着酒,一杯杯喝着,也不怎么理会身边的人,只是借着一个嘈杂的地方,想象自己的那些事情,宫里太安静了,每待着一刻都是煎熬。

只是刘彻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个小童从街上跑过来,将一支竹筒给了刘彻,“这是一位长胡子的先生叫我送给您的。”

刘彻有些诧异,他将那竹筒接过,却见那小童还未离开,正想问他为什么还不走,却见这小童向他摊开了手,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只是这场景却让刘彻想到了小浮生,会伸出手来抱住他给的玉佩,阿娇不喜欢浮生那样,可是刘彻觉得——这天下以后都会是他的,更何况是一枚小小的玉佩呢?

这小童让他想起浮生,不知道浮生长大了到底如何,也许,会跟这小童一样精灵可爱吧?

郭舍人心说这年头娃娃都长成精了,想要伸手将他赶走,却不想刘彻道:“给他钱吧。”

郭舍人有些诧异,不过最后还是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钱,放到了那小童的手中,然后赶道:“快走快走。”

那小童对着郭舍人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远了。

郭舍人“嘿”了一声,“这小娃娃,鬼精鬼精的!”

“浮生长大了,肯定比这孩子还要精灵呢。”刘彻不知不觉这么一说,说完了脸上的表情却又收了起来,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将这竹筒打开,却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白帛,顿时惊诧地站起来:“东方朔!”

郭舍人吃了一惊:“陛下?!”

刘彻也懒得管这酒楼之中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回望自己,照着白帛上面写的地址直接踹开了东方朔故居的木门。

“草民这故宅可禁不起陛下这汹汹的一脚啊。”东方朔坐在院子里,正在敲着自己的长笛,对着天际的光,看着这笛上的空洞,又擦了擦,却是对刘彻来得这么快早有预料。

来到这东方朔故宅门前,刘彻便忽然之间冷静了下来,也不像是刚才那样冲动了,直接跨进门槛,坐到了东方朔的面前,这里放着两杯茶,想必东方朔已经是算好了,就在这里等他。

“东方朔,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竟然又出现在了长安。”刘彻眼神里带着肃杀,像是东方朔这样的贤才,若是得不到,便只能……

“我是听闻陛下忽然有了儿子,大约就是以后的太子人选,这才回来的。唉,在陛下这里捞不到大官,在下一任皇帝身上,说不定能够捞到。”东方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刘彻眼一眯:“你是在诅咒朕早死吗?”

东方朔连忙摇头:“陛下,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太折腾了。”

东方朔也不把话点名,他做事一向是随性极了,端着面前这茶便喝一口,几乎是没有将刘彻放在眼里,东方朔知晓天文地理,洞察天机,少有事情能够脱出他的算计。

有的事情看似是深不可测,其实通过蛛丝马迹依旧能够窥知事情的全貌。

刘彻也端起了茶杯,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连陛下都无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区区草民,又怎能够宰割天下?”东方朔摇着头,“陛下,手攥得太紧,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他将自己的手掌伸出来,在刘彻面前摊开了,却又一握,最后又缓缓松开,刘彻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

“陛下想要握住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是握不住的。你攥紧拳头的时候,手心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朕放手吗?”刘彻也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收紧了,握住。

可是他不想。

“离得越近,便是相互伤害,陛下你,像是要有灾祸了。”

东方朔看刘彻终于端起茶来喝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说话变得随意起来。

“朕还害怕什么灾祸?”刘彻摇摇头,“朕放不开,也不能放开。”

“松松手也好,抓住一枚刺球,握紧了,陛下的手上全是伤,刺球也不会舒服。”

东方朔心想着要是被陈阿娇那种小气鬼知道自己将她比作“刺球”,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使手段整治自己呢。

刘彻按住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朕再想想。”

第一次,他没有了继续再跟东方朔相谈的**,他只是看着他:“你是受人所托来的吗?”

“可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东方朔忽然想起陈阿娇说自己这个“东方朔”三个字,求什么,不得什么,可是他觉得刘彻这名字也不好。

人说彻,大彻大悟。

可惜刘彻是身在山中,而不识全貌。

“封赵婉画为钩弋夫人,陛下你可考虑过陈阿娇的感受?”东方朔,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来为陈阿娇当说客的吗?”刘彻眼中一寒,“朕若是放手,她就会离开朕,浮生一样会被她带走。浮生在宫中,至少还在她的身边,但若是她带走浮生,骨肉分离之痛,于朕——便是从来没有吗?”

刘彻的话,也让东方朔沉默,帝王家的情爱,向来掺杂着种种的无奈。

说到这里,东方朔也无话可说:“草民不是为谁当说客,只是想告诫陛下,勿要伤人伤己。”

刘彻饮了最后一口茶,最后却将那茶杯放下,走出了这故宅,回头又看到修缮一新的乔宅,只可惜,这宅院已经没有人在用了。他推开了这门,看到了深深庭院,栽在廊边的菊花已经开了,金黄的一小片,顺着小径走到后园,便看到了陈阿娇原来居住的主屋,便是在这一间屋子里,他因为担心她,一夜不能睡,都在案边处理政事。

半夜她醒了,端着另一盏灯来到他身边,那个时候他以为,不管世事怎样变迁,她终究还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的,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自己珍惜许久,只可惜,到了最后,她给他的,还是那样一句无情的话。

不曾爱过又怎样?

能怎样呢?

刘彻所能做的报复,也无非就是这样的了。他在东方朔面前,并没有说,自己已经准备投降了,他是狠不过陈阿娇的,不管怎样,她以无情对待他的爱情,便已经永远地,立于了不败之地。

那两盏灯,已经按照他的记忆,重新地放在了一起,刘彻将灯点燃,放在了这漆案上,就像是曾经的那样。

只是,还能够回到以前吗?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喉咙里的血腥气又开始涌上来。

最终他任由那两盏灯亮着,回到了宫中,颁了一道诏书,封陈阿娇为皇后,只是浮生的事情,他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笔来,册封典礼甚至不需要怎样准备,是她以前当皇后的那一套。

她从礼官的手中接过了凤印,重新成为了陈皇后。

这一天,平阳公主砸了府中的玉瓶,对卫青说:“卫子夫才是你的亲姐姐,你根本不是因为卫婠是你的亲人才对她好的,你是变心了!”

卫青头疼,只觉得平阳无理取闹,“公主,卫婠手中有我亲手刻下了字的埙,而宫中卫娘娘,却——”

“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了?!”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上来就直接将卫青案上的竹简拂落在地,“你说啊,看着本公主干什么?难道我会骗你吗?!”

“公主,你别闹了,卫婠已经与我滴血认亲,这难道还有假吗?!”卫青终于发怒了,回朝两日,已经与平阳因为卫婠的事情闹了许久,卫青也是血性男儿,不说卫婠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就是对于普通陌生人,平阳公主也不该如此过分,还言语羞辱卫婠,让他不能忍受。

“谁知道是真是假?宫中有个卫子夫你不认做姐姐,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卫婠能够帮你什么?你根本就是看上了她,变心了,所以才带她回来!你让她滚!”平阳心中嫉妒得发狂,她朝卫青大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