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成回朝,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好事,相对的,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乃是坏事。

陈阿娇跟张汤之间,其实已经达成了默认的一致。

原本宁成是个传奇,可是在他回朝之后,陈阿娇发现这其实就是个固执的家伙,不能否认,这是个聪明人,这是往往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宁成也许是因为过于传奇,到什么地方都能够混出自己的一片天来,所以自视甚高,再被刘彻重新启用之后完全无视了现在朝中什么人才是最有权势的,还将张汤当做了自己的门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而张汤始终不动声色。

这一天陈阿娇在含翠亭中,正好遇到江充出来,他一见到陈阿娇就恭敬地俯身行礼。

陈阿娇只是打趣了一句:“许久不见,江充大人可还介意当日在驰道之上,陛下因为孤而为难江大人一事?”

“殿下多虑,江充卑微,又怎敢因此而介怀?”江充连忙低头,陈阿娇的眼神带着一种十分的犀利,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其实这是一种被看破的不舒服的感觉。

陈阿娇听这句话,却笑得更加厉害了,“江充大人您也只说了不敢,而不是没有。也就是江充大人您内心还是不高兴的吧?不过说起来,也许您最介意的不是陛下刁难你,而是因为您已经想出了对策,却被我打断了吧?平阳公主一事,你也算是出力繁多,却是所有人之中唯一没有加官进爵的。”

这才说中了事情的核心,江充知道陈阿娇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当时被她看破也很正常,他江充就是汲汲于名利,他很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之前平阳公主的事情没有给他加官进爵,本来就已经让他内心不快了,而且他以为陈阿娇是自己的靠山,可是陈阿娇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成全自己。江充内心之中一直有一种愤怒与惶恐交织的情绪,以至于现在在陈阿娇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完全无话应对,一时只能沉默。

而陈阿娇,却举袖一掩唇,轻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台阶下面去,“你跟主父偃一样,都是狼,只是你比主父偃毒,我曾经被蛇咬过,也怕你这种比蛇更毒的人。太厉害,心机太重的人我不敢用。”

她这是在给江充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个他加官进爵的事情,江充不是不该加官进爵,众人都加了,独独他一个留下来,这之中如果没有什么猫腻,或者有什么人在背后阻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陈阿娇这话说得很前浅显,也很毒辣,让背后跟着的江充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的时候,一些话,就是该说明白了。

在她无法拿捏江充之前,她不敢放开手,就像是主父偃……

说起来,放开了主父偃到底是福是祸,其实还很难说。

江充想了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臣的毒,正是殿下最喜欢的。”

脚步忽然之间停下,陈阿娇危险地一回眸,很想送他两个字——慎言。

只是她忽地笑了一下,这句话收回了。

江充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问陈阿娇为什么笑。

“你既然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毒,那接下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吗?”

“那也要看殿下,到底能够给臣什么报酬了。”

江充这一次也不想白白地为陈阿娇效力了,虽然他跟陈阿娇之间似乎一开始就是一种与虎谋皮的关系,可是说直白了,那就相当于一种交易。

平阳公主的孩子是江充弄死的,他揣度着陈阿娇的心意,事实也证明他完全做对了,此前是卫婠的布置,之后是平阳公主这孩子成为导火索,一步一步紧接着,没有一定的默契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是江充最终想要的,还是名和利,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

陈阿娇对这种野心很清楚,只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唯有得不到,才有更加努力地去得到。

“何必说什么交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与别人扯上关系,始终都落了末流,也不会让别人相信你,尤其是——陛下。你要得到的不是孤的信任,而是陛下的信任。你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让陛下嫌恶吗?”

她只是给江充指明一条道而已,至于江充愿不愿意去冒险,那就要看江充自己了。她摆明了不想跟江充之间扯上关系,也不想为江充的加官进爵添砖加瓦,只是毕竟还是要用的,她曾于此人有恩,只是后来觉得这人台危险,如今江充不是帮陈阿娇,而是在帮助自己。

“不是孤无情,我们之间,也的确只是交易这样简单。陛下需要人行推恩令,可是在之后……”

原本的帮手,很可能成为绊脚石。

江充垂首,“殿下说得如此明白,江充再不明白,那就是不识趣了。只是殿下不信任江充,充却谨记殿下当日只言片语之恩。”

这话让陈阿娇沉默,她回身,却瞧见江充已经躬身退去。

过了许久,张汤从亭后的树边走出来,双手揣在一起,“殿下,这一条毒蛇,未必是养不得的。”

“我不敢。”

陈阿娇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回头看着张汤,伸手一引,让他到亭上坐:“我听说宁成已经对诸藩王以及他们的朋党出手了?”

张汤淡淡道:“让他去吧。”

“你现在倒是比谁都看得开,我看你最近伏低做小,似乎很愉快?”

宁成一直想将宁月送到刘彻的身边,最近也仗着刘彻对他的器重,偶尔将宁月带进宫来,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来接近,就差没有直接对刘彻说明了,宁成只是对自己以前的遭遇感到惶恐,他毕竟除了刘彻之外再没有能够倚重的人,这也就导致了他宁氏一族的兴衰荣辱完全系于刘彻的身上,宁成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所以后妃和皇帝的子嗣,就成为他谋划的一部分。

只可惜,这恰恰犯了刘彻的禁忌。

“陛下最近行推恩令需要人,只是在推恩令之后,应该是盐铁官营。”

张汤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昔日自己的恩人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也让人唏嘘了,推恩令基本与张汤无关,内朝之中负责此事更多的乃是主父偃等人,他们也不过就是平日起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只是盐铁官营一事,本来就起自张汤,五铢钱一说也是由张汤开始,再由桑弘羊发扬光大,所以张汤在后面这件事情的分量上还要重一些。

宁成不仅是臣,他更是豪强,盐铁官营,势必触犯到他的利益,到时候就算是没有人针对他,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

“殿下,再忍忍吧。”

张汤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走了,该看的已经看完了,该商量的也商量完了。

最近帝后和谐,琴瑟和鸣,传扬到外朝,也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是陈阿娇始终是这种不浅不淡的表情,她看了张汤一眼:“张大人的盆栽,若是有一天好了,也记得请孤瞧瞧。”

“是。”

张汤刚刚准备转身从含翠亭出去,去不想外面有一阵喧哗的声音。

“方才我明明看到那个什么江充进去了,你们这拦着我是想干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这声音一听就十分娇俏,带着几分刻意而做作的怀疑。

“宁小姐,您无权过问宫中事。”这是馥郁不卑不亢的声音。

“呵,这宫中似乎藏污纳垢啊。”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

陈阿娇想不到,宁月的胆子竟然还挺大的。

“送上门来给人打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