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同时与三个姑娘一起打。

云门的武功,是以剑做手段,练到后来,便会弃剑不用。苏铭站在楼梯口,看到的下面少女,长刀在手,舞得赫赫生风,和剑,完全没有一丁点儿联系。三个人围着她,武功都不弱,有空手而斗,有持剑而对,还有使笛子的。几人向少女的软肋处打去,向她腰间扫去,若有无声的气流,在空气中改变了方向。

蒋雨空手,路萱萱用剑,寒月使笛子。

少女身形往后折,踩住身后一个姑娘的手腕,避开扫向她的笛子,手上刀横出,飞脚踢向韩玥。然在转瞬间,少女又以极快的身形,飘飘然,落到了韩玥身后。韩玥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觉后背被重重拍了一掌。

那一掌带着暗劲,如金丝般搅入体内,韩玥痛得胸口一闷,一股阴冷无比的内力激荡开来。碰撞处,让她脸色煞白,趔趄退开两步,给望月提供了缓口气的机会。

韩玥惊疑问,“你用的什么功法?正道中没有这样阴狠的内功!你到底是谁?!”

望月旋身而起,衣袂飞扬,发丝拂面,若桃花之绚烂,让人目中惊艳。她笑道,“傻姑娘,我用的,就是正道的心法呢。不信你问苏铭?”

她们说话间,手中招式也不停,望月长刀顿在地上,转眼间,又攻向蒋雨和路萱萱。

楼上,传来苏铭平缓的声音,“云门内功有一重唤作‘清风徐来’,与杨、杨师妹此招,颇有相似处。”

楼上另有一弟子惊讶,“苏师弟,这位杨师妹的武功,竟然传自你们云门吗?她和你们云门,莫非当真有关系?但是云门用刀吗?我怎么看不大懂啊。”

苏铭再没有回答了,目光深深地看着楼下的打斗。心中苦笑一声,想到:莫说你看不懂杨师妹的武功。我身为云门的弟子,我都看不懂她的武功,怎么看上去这么杂。我连她的路数都看得不太清楚……若非知道不可能,我都要怀疑杨师妹是魔教派来的卧底了。

然而、然而,若杨师妹是卧底,我师父那样的人,又怎么会留她在身边呢?

所以我看不懂,也仅是看不懂罢了。

斗室之内,可不管楼上人的讨论,只见厉厉刀风越舞越劲。月色清辉从几口窗外照入室内打斗的几人,银河在天,火焰腾盛。

望月属于越战越勇型,与她武功差距没有大到可望不可即的地步,越往后打,望月越容易占上风。刀光快如闪电,杀气腾腾,风声鹤唳。

除了刀之外,又时而用真气,时而不用。招式也忽左忽右,时而有那么点儿套路,时而又弃而不用。看似只有一层,实际仿若巨浪澎湃,一重又一重,层层往上堆,气势骇人,逼得人步步后退。

望月的刀法杀机重重,辅助精妙的轻功,稍不注意,便会被她逼入绝路。

三个姑娘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应对自如,凝着眉,看那对面眉目弯弯的少女。看上去拿着刀杀气冲天,却又像是江南小姑娘一样柔媚。两种矛盾的气质糅杂一身,可真是吸引人的目光。

路萱萱咬唇,大叫道,“师兄,你们就任由她欺负我吗?!”

楼下打斗如此白热化,房内的客人自然不会听不到。碧落谷、苍桐派、云门的师兄弟们,都从房舍走了出来,看到苏少侠站在楼梯口观望,众人心中惊疑不定,也跟着观望。眼下路萱萱忽然喊了这么一嗓子,碧落谷的师兄弟有些按捺不住,待要出手相助,被苏铭拦住。

苏铭说,“师兄莫急,杨师妹自有章法。”

到底云门的弟子出门在外,大家还是给个面子的。碧落谷的弟子按下心中焦虑,看着楼下之斗。

然后转眼间,楼下的打斗,就分出了一个层次。

望月周身的气流,再次一变,她之前三人分攻,而今,更多的攻法,是朝着蒋雨。

云门的蒋雨!

苏铭眸色淡淡,冷眼旁观,手却已经放在了腰间剑上。

突有一瞬,蒋雨露出了一个破绽,望月一点都不放过这个机会,强攻而去,手中刀刃,直擦蒋雨的咽喉。蒋雨手中无有武器,眼见就要不敌,被望月强杀,却就在这一瞬间,蒋雨的招式变了。

一个与云门武功完全无嫁接必要的招式,让她折身抓刀,借着刀的势,与望月换了个方位。

望月叫一声,“苏铭!”

这会儿,不用她说多余的话了,剑声如鹤唳,从楼上飞下来。苏少侠冰雪将下,飞身而起,手中之剑,在剑鸣声中,刺向了蒋雨。凛冽冰冷,川雪从地面裂开,强大的攻势,直指蒋雨。

蒋雨在出手对招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露了破绽。她反应也快,躲开刀和剑,俏身跃起,疾往后飘去。

望月的刀势不比苏铭,苏铭在剑术上的修习,胜过望月。望月这边已经无力,苏铭的剑,仍擦着追向蒋雨。蒋雨袖子一甩,一把白色粉末甩出。苏少侠瞬间闭气,在空中缓了一缓,手中之间,只擦破了蒋雨的面皮。

啪嗒一声脆响。

面皮掉落,露出了蒋雨的本来面孔。

咯咯笑声从蒋雨口中传出。她人已经站到了窗上,随时已经能走。白色粉末阻了苏少侠的路,她眸子滴溜溜扫过一屋子向她打来的人,哈哈大笑,“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真是没意思。”

她目光看向望月,掩唇而笑,“不过,这位小妹妹,什么时候,出来跟姐姐喝杯茶呢?”

自然在打斗中,她身为魔教人,就看出了望月路子的不纯正。虽然是白道的内功,但是出招时,常常天外飞仙般,突然冒出来魔教的招式,让这个假扮“蒋雨”的魔教妖女疑惑。

白道的心法是一个类别,魔教的心法,又是另一个路子。两者间,底子不同,往后的发展之路也不同。

这个妖女,长这么大,也就看到望月这么一个怪人了。

怪人还藏在云门中……此妖女心中惊讶,也不敢暴露。毕竟同是魔教人,在外,总是要照应一二的。

谁料望月呸一声,大义凛然道,“你这样的妖女,杀人无数,江湖人,人人得而诛之。想哄骗大家我与你是一路,这么笨的路子,你也太把白道人当傻子了吧?”

已经对望月产生怀疑的几个弟子,尴尬咳嗽:他们可不想承认自己是笨蛋。

那妖女望着少女,更是奇怪。想问对方怎么对魔教的武功这么熟练,但是她都没有问出,苏铭手里的剑,又出了。妖女叹口气,幽幽怨怨地躲开,攀窗而逃,“苏少侠,你便这么辣手摧花吗?奴家跟了你们一路,美人计也用了,障眼法也用了,你硬是当没看见。奴家实在没法,才混入你们中……你怎么就这样不解风情呢?”

苏少侠答,“我解风情啊。”

妖女:“……?”

苏铭跟她跃出客栈,一追一逃,两人身影上下纷落。妖女回头,看他剑势如虹,白光映眼,根本看不出他的风情,解在了哪里。只听这位眉心一点红的俊俏少年,说道,“你停下来,让我追上你,我便解风情。”

“呸!”妖女才不上当。

望月等人追出客栈,那妖女到底更胜一筹,已从苏铭剑下逃脱,留下后话,“你们也别急。我纵是不跟在你们中间,想要杀人的话,你们也是拦不住的。苏少侠,你们就等着为滨江的百姓收尸吧!”

望月抬眼,看人已经走了,独留苏铭手扶住手臂,脸色苍白,神情冷冷。

一看之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众人纷纷过去问候:

“苏师弟,你没事吧?”

“原来蒋师妹是妖女假扮的,真是可恶!”

“看来杨姑娘是听从苏师弟的吩咐行事,之前真是错怪了杨姑娘。”

“那魔教妖女真可恶!一个个,全都跟那前魔教圣女一个样……咦,杨姑娘的名字,好像和那个圣女一样啊?”

“胡说八道!那圣女望月女干-淫抢掠无恶不作,杨姑娘只是倒霉跟她同名而已。”

……望月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喂喂喂,你们说归说,凭什么又诽谤我啊?

我做什么了啊,被你们说到哪里,就骂到哪里?要女干淫,那也是杨清。就你们这种姿色,我不看在眼里好么?杨清都没说过我什么,就你们天天在背后诽谤我。有本事,在我活着的时候,当着我的面骂啊,你们敢吗?

苏铭勉强止住众人针对魔教深恶痛绝的讨论,“诸位师兄,我云门正与魔教合作……他们已经在改了。”

苍桐派的弟子笑一笑,互相看一眼,应和苏铭的话,没说什么。他们现在正在左右摇摆之际,自然也不方便对魔教的行为,发表意见。

碧落谷的师兄弟脸色沉沉,“你们云门还真相信魔教会改啊?他们要是能改,这次这个妖女怎么算?她还说要拿无辜百姓报复我们等人……”

望月正在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说话,韩玥和一脸不高兴的路萱萱走出了客栈。韩玥是苍桐派的弟子,拉了一把路萱萱,路萱萱才不情不愿地过来。韩玥跟望月笑道,“原来你之前是为了找出卧底,倒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

路萱萱冷冷道,“韩师姐,她凭什么能打斗间,认出谁是魔教人?我看她就是魔教人,来我们这里做卧底才是。”

韩玥脸色微变,“路师妹,这样的话,莫要乱说。”

望月笑看路萱萱一眼,心想,果然是敌人更了解敌人啊。她还真是魔教人,但这里的人,大概只有路萱萱会说出口而已。

这时,苏铭已经恢复过来,走过来问望月,“杨师妹没事吧?”

望月看着他的脸色,少年周身,笼罩了一股透骨凉气。望月便说,“我觉得你更有事。”

苏铭怔了一怔。

就见少女挨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用怜悯的口吻,安慰他道,“苏师兄,你在为没有生擒那个妖女而失落吗?不要在意,毕竟那妖女能潜伏进来,武功其实胜过你很多的。这样想一想,她只是逃走,没有杀你,恐怕还是看在你长得俊俏的份上……你有没有好受点呢?”

苏铭:“……”

半晌,眉目清俊的少年,望着她秀气的眉骨,唇角抿了抿,目有微微笑容,“多谢师妹……别具一格的安慰方式。”

望月大方地摇手,称不必谢。然后,她就没事人一样地进客栈去了,一点都不受之前事情的影响。

真是个从不把心事放出来的姑娘,活得热闹而简单。

……让人看着,便觉欣悦。

苏铭皱了皱眉,又想到他师父和杨师妹的事,再想到杨师妹身上露出的破绽。他沉思道:为什么,杨师妹能够逼那个妖女用出来魔教的武功?为什么自己看杨师妹的武功,不完全是云门的路子?

杨师妹身上,真是一团谜。

苏少侠想了想,回去后,便与师父去信说明。他心知师父心思和他一样细,他多次试探,恐惹师父生厌,于是便直接问师父,杨师妹的出身问题。因他觉得杨师妹身上的问题,恐怕比那个假扮蒋雨的妖女还要大。

然苏少侠等了几天,并没有等到师父的回信。

这边,却也不能再等了。

因魔教妖女留话,要杀滨江的百姓。这些天,白道的少侠们就聚在滨江,严加提防,多多防范,尽量顾到方方面面,不让那个妖女有得手的机会。大约是没有下手的机会,滨江这几日,并没有发生命案。

可是少侠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那妖女是已经走了,还是等着他们放松的时候,再下手?

诸位刚入江湖的少侠们,心中焦虑不安。苍桐派的甚至想请长辈们出山,但是仅仅因为妖女一句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话,就请出长辈……这哪里还能起到历练的作用?长辈们会觉得他们无用吧?

但是梗着一口气,梗了许久,也没有梗到下文。

唯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望月了。

正道少侠们急着抓到那个妖女的蛛丝马迹,好杀了人,为正道立功。望月却没有这个想法:怎么说呢,到底是她大圣教的人啊,虽然对方现在似乎违抗了原映星的命令。然而这时候违抗命令的,大都是和白道有血海深仇的。怎么能因为原映星一句话,就逼着所有人立地成佛呢?

望月只能两不相帮,先看着吧。

她心里更担心的是:原映星会怎么对付这些叛教的弟子?这些弟子,无疑是忠心圣教的。他们只是不忠于与白道和解的这个命令而已。原映星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对这些弟子杀无赦……他的教主之位,难得民心,也是岌岌可危的了。

上位者,虽然是杀出来的一条路,但在常年的统治圣教时,绝不能仅仅让下面的人害怕他而已啊。焉知,圣教那样的地方,又知道谁不是在觊觎教主的这个宝座呢?

望月还想写信,给原映星提个醒,提醒他在想到有效解决方式前,不要对这些叛教的弟子大开杀戒。但是苏铭整天盯着她,她又做不到瞒住苏铭,只能按下不动——到底,苏铭又不是杨清。

她清哥哥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明面上说得过去,她清哥哥就不追究她私下的小动作。

但是她跟苏铭又不熟,苏铭才不会像她清哥哥那样包容她呢……说到这个,就好想她清哥哥啊。

都怪这帮笨蛋,非要在滨江守株待兔地等人。等个屁啊!如果她是这个妖女,这帮少侠们等不等,都影响不到她。滨江是苍桐派的地方,又不是他们云门的地盘。云门的弟子,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帮忙呢?

还是回山门过年,比较重要吧?

不过留在滨江,望月也不放过机会,别的弟子们天天忧心忡忡,她则日日出去玩乐,把滨江逛了个遍。为此,遭了路萱萱不少白眼和冷嘲热讽。然而,望月又在意路萱萱怎么看待她么?

这些少侠们,原本还对望月有所期待,现在看望月这样一副“凡事与我无关”的姿调,也有些心灰意冷,不指望她了。所有人对望月态度都冷了下去,独苏铭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不变。

云门那几个弟子……呃,那几个弟子,根本不知道望月是他们的小师妹。毕竟云门的弟子很多,苏铭不介绍,大家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