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映星打算去品剑大会走一趟,云门的林长老留在了西南,并没有跟随原教主。原教主带了一些人,行了数日,一路悠悠闲闲,往泰山而去。云门掌门怕原教主太过肆意,此行与正道这边发生冲动,便派出弟子,前来接应原教主。

原映星无所谓。

于是某日清晨,原映星从客栈二楼缓缓下来,便看到楼下一张木桌前,端坐的白衣女郎。

眉目清雅,清中带艳。冷冷清清地坐在那里,一柄剑放在桌上。黑玉抹额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略白的面孔。她容颜甚好,坐桌边半天,已经有不少进出客人偷偷看她。然再看她的打扮,还有桌上放置的剑,就没人敢上前了。

然后女子突然抬眼,看向下楼来的青年,站了起来。

原映星脚步缓了一缓,才继续下楼。

姚芙走上前,面对他,沉默半晌,拱手道,“我代云门,前来接应你去品剑大会。”

而这个机会,她因为之前犯过大错,争取得很不容易。但她就是想要见到原映星,想知道他过得怎样。

看着原映星冷淡的脸色,姚芙轻声,“你看上去比上次好了很多,我很高兴。”

原映星答,“呵。”

未置可否。

他寻了一桌坐下,一手撑下巴,一手闲闲轻叩桌面,目光并没有往姚芙那里看。

过了一会儿,新鲜出笼的早膳,摆到了他桌前。一只女子细长的手,帮他重新摆盘。原映星冷眼看着,一桌简单早膳,三个凉菜,一碗米粥。无论是洁净的盘缘,还是菜的品相,都是他的口味。

完完全全符合他现今的想法。

他心情不虞,便应该吃些下火的;他不习惯北方的吃食,米粥也是南方的做法。这些当然不会是客栈老板的细心,乃是姚芙安排的。

很奇怪,她自来熟悉他情绪的变化。讨好他时,永远是恰到好处。每每他心情到一个临爆点,姚芙就自动隐身,绝不惹恼他。

完完全全,依着他的性子来。

月芽儿都做不到这些。

姚芙却能做到。

原映星心中,不自觉涌上几分情意。想他们的过往……如果阿姚,不是非要杀月芽儿,就好了。

姚芙坐在他身边,看他发着呆,就轻声,跟他介绍接下来一路的行程。看,她连他现在不烦她说话,都能看出来。一个人总能摸准你的喜好,说明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说明她真的对他上心。

他也喜欢她。

所以原映星更加想不通了。

听姚芙轻声,“品剑大会一开始,都是小辈们玩耍,你不会喜欢看的。真正的大拿,得等到几派掌门到了,才是最有意思的。所以我们不必急着赶路,齐鲁之地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我们可以慢慢走。”

原映星瞥她一眼。

姚芙抿下唇,“你没意见的话,我就全权安排了。”

原映星问,“正道这边,与我圣教的态度,还是以前的那样?”

“已经松动了很多,”姚芙说,“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原映星轻笑,“我有什么可放心的?对你,我现在可完全不敢放心啊。”

姚芙脸白了白,但很快镇定下去,听着原映星的冷嘲热讽。他现在与她说话,三言两语,便会带着刺般,讽刺她。但是听多了,也就那样——毕竟,他还愿意跟她说话,不是吗?

她会让他好起来的,一定可以的。

那边原映星和姚芙碰面,慢悠悠往泰山这边晃来。泰山这边,在武林盟的干涉下,各派小辈弟子们都纷纷见了面,在长辈们到来谈正事之前,此时正是他们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机会。望月和江岩等一众云门弟子上山时,品剑大会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不少初入江湖、没有入了大门派的草根年轻人,正在比武。不少人,还取得了不错的名次。

武林盟派来负责云门这边事务的管事,领着云门众弟子,往山上休息的客房而去。大派弟子就是好,无名小辈白日上山,晚上得下山住客栈。但是四大门派的弟子,在山上,都有专属的客房。

望月跟在江岩等人身后,前面江岩正在和管事大叔寒暄,望月负手走在最后面,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品剑大会的景象。

看到远远有好几处打擂台,看到男女围在那里喝彩,也看到几个眼熟门派的标准服饰……品剑大会确实热闹很多。因为长辈们都不在,小辈们相处起来,也很自然。双方拱个手,立个状,就能上台上比武去。这番景象,比当时云门大典时的热闹,更上一筹。

望月欣赏得目不暇接,心中痒痒,想赶紧应付完这边的人,自己好过去玩一把,逛一逛。忽听到身后温柔的女声,“杨、杨姑娘!”

望月回头,看到一派弟子向她们这边走来。走得最快的少女面莹如玉,温婉欣然,正是多日不见的茗剑派小师妹,云莹云小姑娘。云莹自然知道望月是云门现在的弟子,但是她总有一种别扭感,所以叫望月时,一直是红着脸,喊“杨姑娘”的。

云莹脸红红地看着她,很是可爱。

云莹这边一过来,云门的弟子们都回身了,纷纷打招呼。

云莹与江岩的目光对上,两个人也打了个招呼。仔细看,方才还与管事说话的稳重江少侠,现在目光躲闪,有点儿不自在;云莹呢,乌发下露出的一点儿耳垂,更红了。

两人望着彼此不说话。

望月看得实在有趣,觉得他们这对青梅竹马,都是未婚夫妻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后都是一家子人嘛。

望月噗嗤一乐。

她的笑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少女无辜眨眼,“你们继续、继续,我一个人去找客房就好啦,不打扰你们了。”

迟钝的云门派弟子、和走来的茗剑派弟子,也都纷纷回神,一个个说道,“对啊对啊,江师兄你好好带云师妹逛一逛,我们自己找客房好了。”“反正都在一片地儿,也丢不了。”“哈哈,我们先告辞了!”

“哎……”江岩没拦住,一个个师弟们和师兄们全都不见了。就连那个管事,都被拉走了。现在,站在江岩身边的,只剩下被人推过来的云莹。

云莹颇为无措,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抿嘴笑。

江岩咳嗽一声,“那云师妹,咱们边走边说吧?”

“好啊。”小姑娘声音细细软软的,看着他的眸子,水润生光。

“你们茗剑派在山上有安排房舍吗?”

“没有啊,今年没有抢到名额……”云莹如实到。除了四大有固定的房舍外,其他的门派,想要在山上住下,每年都要抢名额。茗剑派今年,分明是没有抢到的。

江岩立刻热情道,“来回上山,实在太耽误时间了。不如你跟洛师兄说一下,茗剑派过来跟我们拼一拼房舍?我们今年来的弟子少,有空下不少屋子呢。”

云莹笑道,“那就多谢江师兄了。我一会儿跟师兄说。”

“嗯,”江岩又想了想,问她,“那师妹,你不如跟杨师妹……呃,就是望月,住一起吧?”

云莹奇怪地看他一眼,心想,杨姑娘难道是一个人住?怎么可能呢?但是她也没想通其中关节,既然江岩这么建议,她就乖巧地应了,特别的好说话。

江岩松了口气,掩去眼中赧然之色:所有的师妹们,加起来,他最喜欢的,就是云莹跟望月住一间了。只有云莹跟望月住一起,他想去找云莹时,才会特别方便。因为望月本身也不常呆在房中,也不会调侃他们,不会用别人那种暧-昧的眼神看待江岩和云莹。

望月的自我,体现在某方面,就是她不对别人的事关注,不对别人的事发表意见。她的八卦心,表现的方面,不是这方面。

如果云莹和望月住一起,江岩寻云莹一起玩的时候,没有人总在等着调侃他们,江岩无疑会自在很多。

如是,房舍就这么安排了。

望月也确实无所谓,她与云莹分到一起,也就是收拾了下,就出门逛了。等云莹回房的时候,还请江岩进去喝了两盏茶,望月也没有回来。江岩于是更放心了:杨师妹太让他省心了。

望月确实在参观品剑大会,看热闹看得很兴奋。几日下来,不知道别的弟子们都在干什么,反正她是每样有趣的玩法,都会凑上去玩一把。

很快,碧落谷的弟子们也到了。路萱萱一到,就打听云门弟子的名单。待在人群中看到望月的影子,路萱萱松口气,想到师父的那个当众质疑云门的计划,路萱萱心中涌上得意感,恨不得师父马上过来,好戏登场。

在品剑大会的几天,路萱萱的眼睛,就全程盯着望月,和展示自己的武功了。

望月蹲在台下,看两个出身野路子的侠客比武。旁边是押注的地方,不少人和她一起,都紧盯着台上的赛程,因为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台上两人中的一个上。

“我觉得韩大侠比较厉害……”

“不不不,另一个独臂的人厉害,”望月摇头晃脑分析,“你看他走路的阵法,我记得是几十年前有个金大侠,也是同样的路数……那位金大侠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没有收弟子,或许衣钵,就是给这个人继承了……”

“什么金大侠?我怎么没听过?”

见娇俏少女嗔他一眼,被她飞眼一瞥,问话的人顿时脸都红了,生出不好意思之感。听少女侃侃而谈,“那位金大侠啊……”

她说的头头是道,口齿伶俐,身边渐聚起不少听她意见下注的人。台上打得热闹,台下解析的也热闹。望月眼界非一般人可比,她对着台上的比武指指点点,细听下来都是道理,众人连连点头。而趁着众人看台上比武,望月和另一方下注的人眨个眼使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地点头——

没错,望月是被找来的托儿。

她第一天过来时,专注地在台下看,有人嫌她挡路,在望月露过一手后,就被人看中,邀请她来玩押注游戏了。不管是输是赢,望月都有彩头可赚。望月还没干过这种事呢,立刻爽快答应,几天下来,和庄主合作得很愉快。

这边正评点,听到身后一个嘲讽女声,“这有什么可厉害的?一个个都说草包。”

众人回头,看是一个碧落谷的女弟子。

望月认出路萱萱,笑眯眯道,“对对对,你最厉害。”

路萱萱冷笑,“你也就配和这些乌合之众闹了,真给云门丢脸。”

原本看到是碧落谷的人,众人有些认怂。然望月认怂的太快,路萱萱又讽刺他们是“乌合之众”,众人一下子就怒了:“你什么意思啊,就算你是碧落谷的弟子,难道大门派就比我们高一等吗?”“小丫头片子武功没两下,嘴倒是厉害啊。”“看你也就是垫底的!”

众说纷纭,成功把路萱萱惹怒。她本来脾气就不好,望月煽风点火,群众怒意高涨,很快,在台上比武分出了胜负后,路萱萱就禁不住众人的质疑,翻身上了擂台,与那位赢家冷道,“我和你打!”

“请问这位姑娘……”对方一愣,客客气气问。

路萱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等你赢了,才有资格知道我是谁。”

望月依然在台下围观,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反正是作假,路萱萱自己冲动地上去,帮她赚钱,她还挺高兴的。那个大侠根本不是路萱萱的对手,望月与另一方人使眼色,对方看懂后,双方又开始新一轮的押注了……

二十招内,路萱萱就赢了比赛。然而她眼睛长在天上,不把草根出身的大侠们看在眼里。说了嘲讽话后,就有按耐不住的人上台挑战她。碧落谷到底是名门大派,路萱萱虽然脾气任性,但确实是认认真真练武的碧落谷弟子。那些武功路数杂的、在江湖上赚到些名望、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大侠,接二连三的,败在了路萱萱手下。

路萱萱气焰越盛,没有门派的侠客们这边又怒又怀疑:难道他们和大派之间的差距,竟这么厉害吗?连一个女弟子都打不过?

路萱萱连赢十场后,这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几大门派的弟子过来看热闹,认出了她后,一传十十传百,好多人都来围观。大门派的弟子们笑着站在台下,围观路萱萱与江湖侠客们的挑战,并不阻拦。

江湖上的小门派,或者无名无派的人,天生仰视大门派,但也有不少人仇视大门派,觉得你们凭什么在江湖上有那么大的发言权呢?

尤其是四大门派,门规很严格,弟子们在武功到一定地步前,门派长辈根本不许他们下山。在山下,江湖少侠们崛起,成为大侠,赚的各种声望。然这些大门派的弟子,武功远比那些自己练武的大侠们好很多的弟子,在江湖上,却是少人知道的。因为长辈们不许他们斗武,不许他们滥杀无辜。

即使是品剑大会这样的赛事,比的,也都是各门派的武功,或武功最厉害的几个弟子,才能被人知道。

就说杨清,他是云门的柃木长老,是云门中公认的武学天才。但是出了四大,根本没人觉得他武功好。他做云门长老,大部分人认为,他靠的就是辈分。杨清也不在江湖上行走,也少和人打斗。知道他底子的人,实在不多。

常日以来,自信心膨胀的无门派的大侠侠女们,和名门正派的弟子间,都略有点看对方不顺眼。路萱萱此次与这些人比武,连赢十场,碧落谷的师兄们虽然在台下摇头“师妹太冲动了”,但是他们不阻拦,想来心中也是暗暗得意的。

江岩与云莹看到这边热闹,也到了这边围观。江岩皱了皱眉,“对方一上台,路师妹就该知道对方不是她的对手。比下去也罢了,她还出口折辱对方……实在不是大派弟子应有的作风。”

云莹之前在山下历练时,已经领教过了路萱萱得罪人的功底,颇为唏嘘。如果当时不是只有她们两个,她真不太想跟路萱萱同路。现在江岩斥责路萱萱脾性,云莹很是认同。便低声,将之前她与路萱萱的打交道,跟江岩说了说,“江师兄,你以后,也少惹这位路师姐。她实在任性。”

江岩宽厚一笑,不在意道,“我和她之间,也打不上什么交道。师妹不必在意。”

他刚说完这个话,台上骄横的女郎,伸手往人群中一个方向一指,“杨望月,你可敢跟我一战?!”

杨、望、月!

江岩:“……”

脸快被打肿了,有点牙疼,让他神情古怪:这个路萱萱,怎么还惹上望月了?

众人顺着看去,都看到台下负手而立的红衫少女。云莹顿时紧张,抓着江岩的袖子,催促,“江师兄,你快拦住啊。路师姐武功比杨姑娘要好,她下手还不留情面,不能让杨姑娘上场跟她打!”

江岩在最开始的吃惊后,很快镇定下来,并不着急,摇了摇头,“没事。”

“嗯?”云莹疑惑看他。

江岩想了想,说,“杨师妹的武功,怎么说呢……看上去很一般,但跟她打,会很辛苦,很累。她不适合擂台上这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