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盯着那海龙皮毛看了看,心里忽然想到,倒是足足有十来天没去福晋那儿了。

他想了想,从书桌后站起身,对苏培盛道:“走,去福晋那儿看看。”。

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福晋的面子到底是要顾着的。

苏培盛忙不迭地跟上,百忙之中不忘捡起了那海龙皮帽,见帽沿那块玉石上已经隐隐可见一条长长裂纹,不由一愣,拍了拍帽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在架上。

四阿哥向着福晋的正院来了。

早有福晋的手下人飞跑着通报了这消息,福晋听了,微微抬了抬头,在作画的右手顿了顿,还想假装平静,可眼里的神色已经分明欢喜了起来。她按捺住心情,不紧不慢放下画笔,搭着朔雪的手稳稳走了出去,正迎接上四阿哥。

四阿哥挥手让她免了礼,两人一同进了堂屋,刚进门,四阿哥便看见桌案上铺着张刚完成的仕女图,是美人月下吹箫,点点头,带了点鼓励道:“福晋的画功,最近是越来越见长了。”。

福晋矮了身子,因着顾忌仪态端庄,她笑不露齿,正正经经地道:“谢爷夸誉,让爷见笑了”,心里却有些喟叹:自己的画功好,那是因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作画。

之所以有大把的时间,是因为四爷来得少。

长夜漫漫。一个人铺纸挥毫,寂然灯前的感觉,四爷体会过么?

四阿哥心里还记挂着武宁无孕的事,闷闷地坐了下来,福晋早猜到了是因着武格格的事,心中酸楚,面上却不表现,亦是陪着四阿哥,在另一头坐下。

福晋虽然性子刻板了些,可是恪守本分,孝顺恭谨,始终如一。没有丝毫不是之处,更将府里上上下下主持的井井有条。

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四阿哥对着这个嫡妻,虽怜爱不起来,却多少有着几分尊敬,想着这般枯坐便是极不给福晋面子,于是强打起精神来,眼光落在那月下吹箫美人图上,寻了个话头道:“那日你请方俊芳来唱曲儿,选得很好。”。

福晋听他话头突兀,如何不知四阿哥是有意寻话题来避免冷场?

福晋想,由此可见,她在四阿哥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这样想着,脸上神色也欢欣活动起来,那话语里的底气也足了些。她微微欠了欠头,道:“十三弟向来在音律上颇有造诣,我想着既然做生日宴,不妨并在一起,既让十三弟欢喜,也热闹了气氛。”。

四阿哥点头,顺口捧了个场,道:“福晋向来心细,思量得又周到,很好。”。

福晋得了夸奖,激动得满面生光,连忙起身,规规矩矩站在四阿哥面前道:“爷过奖。”。

四阿哥见自己与福晋还没说上几句话,福晋已经起身行礼了两次,又加上那拘拘束束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索然无味,便放了茶盏很温和地道:“既是夫妇,不必多礼,福晋且坐着,好好说话。”。

福晋这番方一起身,已经觉着自己痕迹太重,听闻四阿哥这般说,连忙应道:“是。”,又起身复坐到那椅子上,心里有几分后悔。

她知道自己平日里太“端着”——毕竟年轻,又担着“四福晋”这么大的一个架子,她不端着,如何摆得正,压得平整个四阿哥府里那么多人呢?

大抵是“端”成了习惯,便像人长时间戴着了面具,那面具已经长在了脸上,待得想拿下的时候,已经拿不下,深入骨肉。

有些人天生便有好几副面具:白天一副,夜晚一副,人前一副,人后一副,信手拈来,八面玲珑,轻松转换,流云无痕。

但有些人不是。

这些人中,有人不屑为之,有人不能为之。

福晋便是“不能为之”的那种人。

连面对四阿哥的时候,她也依旧僵硬地“端着”,轻松不下来。

嬷嬷和朔雪都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只怕这是四阿哥不中意福晋最大的原因之一。

男人在外面忙完了一堆正事,回到家里正是想放松放松的时候,谁愿意还对着个死死板板,一丝不苟的人呢?嬷嬷想着,武氏复宠前,四阿哥去李格格那里的次数相对其他人比较多,想必也是李格格性子活泼天真,一张脸常常带笑,看着便讨喜。

福晋这么想着,心里懊丧起来,四阿哥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也觉得福晋有些难为,便转开了话题道:“便要过年了,往宫里去的东西都备好了么?”。

福晋听闻四阿哥转到这话头上,松了一口气道:“四爷放心!我都备好了。”。

四阿哥正要提给德妃娘娘送什么礼物,听见福晋一句大包大揽的“放心”,倒是一愣,剩下的话硬生生被噎了下去。

他闷头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地直接站了起来:“既然有福晋打理,我也不费什么神了,福晋且继续画画吧,我回书房了。”。

福晋惊讶地跟着四阿哥站起身,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握住左手腕上的玉镯子,转动几下,有些局促地道:“爷不留下用膳么?今日有新上的……”。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