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鸟的阴影在天空中展开,它们从青黄色的草地上飞起,数以千计万计,将草与天的界限打破。翅膀拍击,鸟飞如震,顺着山丘的起伏向上,又再次腾空。有驯鹰人嘹亮的哨声做媒,数不清的鸟铺满了天空,乌鸦鸦,密麻麻。而它们的脚下,风依然吹拂,草仍旧苍绿,江河白茫沾染雾气,船只三三两两停泊。

漫天遍野,只剩下了万鸟齐飞。

李信抬起了头,他眼中映着无数鸟冲上云霄的震撼场面,感受到脸颊的柔软清凉。

他的心,在一刹那被揪起来,骤然大跳。他手下喂食的苍鹰,被那万鸟所引,狠狠啄了少年的手一口后,也拍着翅膀,叫声高亮地冲向了那群往天而走的鸟们。李信的手被鹰啄了口,却只是颤了颤,他都没顾上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大鹰会不会弃他而走,他第一时间就回头,往身边的女孩儿看去。

闻蝉手扒着少年郎君的手臂,看他那般认真,看他那般专注,看他那般好看。她再次感受到,峨冠博带比不上衣衫褴褛。即使表哥已经不是衣衫褴褛的那个郎君……她看得出了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凑过去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李信回头看向她,闻蝉立刻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做了什么。

她的面颊瞬时红了,眼中湿润清澈,还透着羞赧。

她欢喜无比,又害羞无比。

李信蓦然转头看向她时,她觉得分外的不好意思。心中甚至还生起了懊恼:哎呀,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觉得表哥好看了呢?怎么就亲他了呢?他都没有亲我!他都没有那种冲动,我偏偏有,好像我输给他似的。而且、而且……好不端庄、好不矜持啊。

闻蝉脸颊滚烫,李信越看她,她越不好意思。

李信眸色变黑,反手要抓她的手腕,将她扯抱过来。不料闻蝉突然跳起来,往反方向跑去。她带着少女的慌张与羞怯、甜蜜,在亲了李信后不敢面对他,呆呆想了一会儿后,竟是转身就跑。

李信:“……”

他心情愉快,也不去追她。闻蝉不光撼动了她自己,她还撼动了他。李信都没想过闻蝉还有情不自禁亲他的时候,虽然只是亲个脸蛋……少年眸中映着飞冲在天上的鸟群,笑容怎么也遮不住。

他也想变成一只大鸟,跟它们一起飞起来!快活之意无法掩饰,他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又跑回来了。

闻蝉气喘吁吁面颊绯红,她在李信惊讶的目光中,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表、表哥,我能再亲你一下么?”

李信:“……”

他身子两畔的手握拳,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冲动。他故作镇定地笑,“能啊。”

闻蝉立刻跪下来,唇贴着他的面颊,再次亲了一下。

李信心中发抖,当她甜馨的气息贴过来,哪怕只是碰触他的脸,他就全身血液往脸上冒。他脸厚心黑,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不会再对一个亲吻那么期待。但是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

他不是十五岁的郎君了,他已经见过了数不清的美人,但是美人如烟如雾,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晃过去。而他走在灯火阑珊中,每次一回头,期望的,永远只有一个人。那让他放弃所有、让他热泪盈眶、让他永远想走近、永远想碰触的梦中女郎啊……

美人算什么,金银算什么,权势算什么,前程又算什么。他少时就为她牺牲一次,当长大了,再次为她去做什么,也没觉得如何困难。

饶他手能摧金断玉,饶他让人退避三舍,在他心爱的女孩儿面前,他永远是初出茅庐的毛躁少年。

满心满意地期待她!

她亲他一下,他就恨不得为她生为她死!

少年一身热血,满腔心念,他就想要她一个……

闻蝉抬起头,碰到李信火热的眸子。表哥的眸子已经开始烧火,他对她强烈的感情喷之欲出,而这种强烈的感情,又开始让闻蝉不好意思了。她再次跳起来,往下方跑去了。

李信:“……”

再次没有过上让他缓半刻的时间,李信心中激动,闻蝉已经再次跑回来了。她气喘吁吁,脸颊被烧得滚烫,她的眼睛亮得已经湿润无比了。闻蝉声音发抖,“表哥,我还想……”

“知知,”李信说,“来。”

他一把扯过她,让她跌跌撞撞地跪坐在了他怀中。少年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捧着她冰凉的面颊。他唇贴着她,亲昵而温柔地亲吻上她。

这一刻,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群鸟在天上徘徊,又在驯养人的哨声中飞了回来。它们在天空中密密麻麻,一个个黑色点影让人震撼无比。简直像是一阵风吹过来,就将那些鸟又吹了回来。它们曾沿着山坡的弧度向下冲,往上冲。回来的时候,便是往下俯,向上走。

它们飞入青绿色的草原中,藏身于草下。于是万千鸟群倏忽间消失不见,天地间没有了拍打翅膀的声音。阒寂无比的人间,色彩斑斓。

失去同伴的苍鹰在天空中徘徊旋转,它如旁观者般,见证万鸟冲天,再看万鸟飞入草中。它高高在上,看到那对少年男女坐在草丘高处,亲密地拥吻。

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眼中映着鸟也映着对方。血液滚滚流淌,热流在骨骸中横冲直撞。一颗小小的心,在那胸腔中跳跃着想要飞出来。

这是一个带着怜惜的亲吻。

有些不熟练,有些莽撞,没那么炽烈,没那么不管不顾。

少年们试探着,碰触着,*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脸颊越来越烫。闻蝉的手一开始抓着李信的衣袍,被迫承受他的侵占。后来,她忍不住身子靠前,她手攀上他的肩膀,又抱住他的脖颈。她虔诚地闭着眼睛、秉着呼吸,做好了被他攻城略地的准备。表哥那么的强势,他每次亲她都像暴风雨冲刷般。

然这次不一样。

他没有那么的冲动,那么的无所顾忌。

他在引导着她,脸颊贴着她,睫毛碰到她。他捧着她面孔的手干燥而温暖,闻蝉闭着眼,有被他珍视珍惜的感觉。她心中不好意思,却也伸出舌尖与他相碰,她青涩又勇敢地回应他。少年扣着她后脑的手一紧,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而闻蝉听到了他飞快跳跃的心跳声。

闻蝉心中笑起来,知道自己取悦到了李信。

她也期待他,也走近他。她已经不是十四岁时茫茫然举目无措只会哭泣等他回来的小女孩儿了……

少年们颤抖着,将甜蜜的亲吻加深……

李信恍惚地想,亲吻就和每晚做的梦一样美好。过了好久,鸟声已经平静下来,闻蝉才依偎在李信怀中。她被抱在少年郎君的怀里,闭着眼,倾听他急促的心跳声。她说不出来,她也心跳剧烈,但是她真的喜爱他。

闻蝉在少年的怀中,看到了自己懵懂徘徊的心意定了下来。

她心想:我试过了。表哥还是喜欢我,我还是喜欢表哥。

她再想:我不要别的了,别的都不行。我要嫁表哥,我想做他的妻子,想跟他一直在一起。我想他走到哪,我都能和他一起……

年轻的女孩儿兜兜转转,从十四岁到十七岁,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哪怕她依然对他有很多很多不满,可是她再没有不甘心,再不会觉得嫁给他是委屈了自己。如果她喜爱他,她就想要走向他。

闻蝉终于认定一个人后,便想要他成为自己最理想的夫君。

想要他学富五车,想要他沉稳大气,想要他……

闻蝉回到府上后,关上房门,用尽自己前半生的文字功底,恭恭敬敬地给长安去信。表哥说会稽现在半封锁,慢慢的城门就会开了。外边送过来的信函不一定收到,但是从会稽送出的信函,外界应该是能收到的。

闻蝉便去给长安的父母写信,祈求他们把她许给表哥。

她觉得阿父阿母没有那么容易松口,她便决定每天写一封。阿父阿母看信函看多了,就会明白表哥的好,就会知晓自己坚定的信念。

对了,不光她要写信,表哥也要写。表哥想娶她,不就应该摆出最恭顺的态度吗?

闻蝉趴在床上,抑着心中欢快在床上滚了一圈。她咬着唇,羞羞答答地捧脸想:我要怎么让表哥答应写信呢?一定不能太露骨,让他觉得我着急嫁他,让他觉得我不够矜持。应该是他更喜欢我,他更想娶我才对……

闻蝉的一腔女儿心事尚没有完全散发出来,她想与表哥分享的许多事都没有来得及,晴天一道霹雳先打了过来——李信又要去雷泽了。

当傍晚时,闻蝉坐在窗下逗弄八哥,碧玺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从外院跑回来告诉她这个消息,“我听女君身边的侍女姊姊说的!消息来得可突然了,似乎是雷泽那里的海寇忍不住上岸了……他们要李二郎天亮就动身走,女君在为二郎收拾行装呢!”

青竹道:“收拾行装?我们来的时候,二郎不是就去雷泽了吗?那时候也没见女君送行啊。”

闻蝉站了起来,脸色微白,“因为表哥这次要走好久。”

众女:“……”

她们看翁主在廊下窗前站了一会儿,低头似在思量什么。她睫毛轻颤,面容如雪,站在霜月下,灯火影子重重叠叠打在她身上。这世上,再难找比她们翁主更加好看的小娘子了。而闻蝉并没有站多久,就跑下了台阶,沿着廊檐跑开,往院外跑去。

碧玺茫茫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青竹已经快速地让侍女去拿披风给翁主,别冻着了翁主。

闻蝉一径去了李二郎的院落。她走得很快,走到院门口时,喘着气看院中一片混乱,仆从们来来去去地收拾东西,看到她就屈膝行礼,然顾不上招待她,又匆匆去忙主上交代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