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李延年的妹妹李妍,自小体弱多病,养在深闺,外人都没有见过,陈阿娇不动声色地跟上了李氏的脚步,那乐师李延年是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院中研究乐谱,身前乃是一架箜篌,看上去很简单,不过他的表情很凝重。

听到开门和后续的脚步声,李延年是连头都没回一下,他继续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箜篌,是不是地拨上那么一下,乐声缠绵动听,不过是断断续续的。

李氏道:“他一做起事情来就谁也不管了,妍儿还在里面,夫人还是这边客室里坐吧。”

说着,李氏手一引,将陈阿娇带到了里面去。

陈阿娇前脚刚进去,后脚刘彻便进来了,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咳嗽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在李延年的背后咳嗽了两声,李延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

刘彻瞪眼,看着这李延年,这家伙还完全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有点能耐啊……

他一偏头,示意郭舍人上去提醒一下李延年。

郭舍人暗笑,却没表现出来,强忍着笑,过去拍了拍李延年的肩膀,那李延年终于转过了头来,看到郭舍人先是一惊,待到看到刘彻,直接吓得来趴在地上,“小人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刘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起来吧,看你专心致志,倒是朕不好搅扰你了。今日朕巡视长安,恰好见着你府上,便来瞧瞧,看上去景致还不错啊。”

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李延年这没什么钱银的穷乐师住的地方能够漂亮到哪里去?

李延年心中既是惶恐又是古怪,连声道:“陛下谬赞了,寒舍实在难以与陛下皇宫之森严气象相比……”

“宫中有宫中的好,普通宅院也有普通宅院的精致,李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呢?”

刘彻反客为主,直接便往那里面走去,陈阿娇便在里面,不过此刻不在客室,而是随着李氏到了李妍的房中。

“夫人不该来的,我怕小女过了病气给夫人……”

“不妨事的,来一趟总该看看的。”

陈阿娇款步进去,这李延年的家中实在算不得宽裕,看着这周遭的装饰也就是个略微富裕的人家,不过这女儿闺房倒是布置得颇为雅致。

李氏走过去,在榻边停下,那榻上侧卧了一名女子,皮肤苍白看不见什么血色,很是虚弱,两弯是蹙非蹙的柳叶细眉,剪水双瞳真似立刻便要落下了泪来,李妍给陈阿娇的第一印象便是——病弱。

不是柔弱,也不是娇弱,而是一种病弱。

病态的美感,让人一看之下便是要心生怜惜,她原不信这世上还有书上写的林妹妹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李妍,竟然觉得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翻版的林妹妹,只不过李妍是在汉朝。

这便是未来的李夫人?

陈阿娇心中淡然极了,便带着赵婉画站在那里,她完全没有想到,此刻在这里的人,以后会产生那么多的交集,甚至还不少人,因她而死。

李氏一走过来,李妍便看见了,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位是隔壁的乔夫人,是位贵人,专程来看望你的。”李氏这样介绍陈阿娇,乔姝是她化名。

那李妍的目光转过来,看到陈阿娇,怔然了一下,才想起来,问了声“乔夫人好”,接着却看向了她挺着的大肚子。

“李小姐长得是极好的,我看着眼中也有神采,这病总归是会好的。”陈阿娇说了几句客套话,不过她是真的觉得李妍这一双眼很有神采,自有一段风流的韵味儿,不过她看着李妍精神不振,便没有多打扰,“乔姝不过只是来看看,李小姐不舒服,还是需要多休息的,乔姝便不多打扰了。”

陈阿娇一欠身,却是准备走。

那边的李氏跟李妍说了会儿话,出来却叹了口气:“妍儿怕是好不了了……”

陈阿娇站在屋外,由李氏领着,慢慢顺着这屋外的长廊走,只是走不多时便听到前面一丛修竹前面有声音。

“这竹倒是极好,不疏不密,竹节突出……”

“不瞒陛下,小人家中便只有这一丛竹能看了,陛下见笑了。”

……

陈阿娇的脚步顿时便僵住了,她停下来看着前面,那一丛修竹是翠绿的,风骨卓然,刘彻便从那竹后面绕出来,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旭日的光穿透这或疏或密的竹叶,落到了那人的身上,便是那轻轻地一回眸,撞进了她的眼底,如此猝不及防。

小时候,馆陶公主府也有这么一丛竹,没事儿两个小娃娃便蹲在竹林里,一个说,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这里,另一个说,这里凉快。一个说,那为什么我蹲着,你却坐着?另一个说,因为彻儿比我笨。

……

刘彻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看到,李延年的府上什么都不多,唯独这花花草草颇为赏心悦目,她站在那檐下阶前,旁边一树海棠开得正妙,她穿着天青色的曲裾,便那样淡淡地站住,一时让他恍惚了。

刘彻忽然停下脚步,让郭舍人和李延年都看到了。

李延年这才发现李氏领着人进府了,连忙给李氏介绍道:“陛下在此,还不快来拜见?”

李氏是认得刘彻的,赶忙跪下了,头上一层冷汗,可是陈阿娇,还有陈阿娇身后站着的赵婉画却是纹丝不动。